黑暗。溫暖而沉重的黑暗，像回歸母體般包裹著他。沒有記憶，沒有思緒，甚至連“我”這個概念都模糊不清，隻是存在著，漂浮在虛無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光亮刺破混沌，伴隨著粗糙沙啞的人聲，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傳來。
“……還有氣……傷得很重……”
“看這穿著……不像附近部落的人……”
“管他呢，老大說了，能動的都帶回去，說不定能換點糧食。”
幾隻有力的大手粗魯地將他拖拽起來，檢查著他身上的傷口。尖銳的疼痛刺破混沌，讓他模糊的意識清晰了一點點。他被扔到一個硬邦邦、不斷顛簸的板車上，每一次顛簸都震得他渾身骨頭像要散架。他試圖睜開眼睛，眼皮卻重若千斤，隻能透過縫隙看到晃動著的、昏黃色的天空和幾雙沾滿塵土的破爛皮靴。
我是誰？這是哪裡？發生了什麼？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有身體各處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痛和一種源於未知與虛弱的、本能的恐懼。但更深的是麻木，一種靈魂被掏空後的虛無。
板車終於停了下來。他被拖拽下來，扔在冰冷的地麵上。一股濃重的牲口、皮革、煙火和汗液混合的味道撲麵而來，刺激著他遲鈍的感官。
他勉強睜開了一條眼縫。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簡陋破敗的營地。幾頂用獸皮和破爛帆布搭成的帳篷簇擁著一堆篝火，幾個穿著破爛、麵容憔悴的人圍坐在火邊，眼神空洞。遠處是用粗糙木頭和石塊壘起的矮牆，牆外是望不到邊的、土黃色的荒原。這裡處處透露著貧瘠與絕望的氣息。
“嘿，醒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他麵前，遮住了光線。那人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從額頭劃到下巴，眼神凶狠得像頭餓狼。他踢了踢地上的人，“叫什麼名字？從哪兒來的？”
名字？他張了張嘴，喉嚨乾得發不出聲音，隻能發出嘶啞的氣音。更重要的是，他腦子裡空空如也。我叫什麼？我不知道。
看到他那茫然的眼神和無法回答的樣子，刀疤臉皺了皺眉，蹲下身，粗糙的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對上自己的視線，目光銳利得像是在審視一件貨物。
“失憶了？”刀疤臉嗤笑一聲，“還是裝的？”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臉，疼痛讓他一陣眩暈。“不管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到了‘廢鐵鎮’，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從今天起，你就是‘鬣狗幫’的財產了。能乾活，就有口吃的。不能乾活，或者想跑……”他抽出腰間的匕首，冰冷的刀鋒貼在他的臉頰上，“就把你拆了賣零件。”
鬣狗幫……廢鐵鎮……財產……這些詞語像石頭一樣砸進他空白的腦海，激起一絲微弱的漣漪，但很快又歸於沉寂。他沒有反抗的力氣，甚至沒有反抗的念頭。記憶的缺失讓他失去了根基，像一團隨波逐流的浮萍。
這時，旁邊一個看起來年紀稍大、頭發花白、佝僂著背的老頭湊過來，低聲對刀疤臉說：“頭兒，看他這細皮嫩肉的，不像乾過重活的樣子，怕是熬不過幾天。不如……”
刀疤臉瞪了他一眼：“你懂個屁！現在‘黑塔’那邊催貨催得緊，隻要是能喘氣的，都得上工！把他扔到‘老瘸子’那兒，讓他看著辦！明天要是還爬不起來，就按老規矩處理！”
老頭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多言，和其他兩個人一起，像拖死狗一樣把他拖到了營地角落一個更破舊的帳篷裡，扔在了一堆散發著黴味的乾草上。
“算你運氣好，碰上老瘸子心軟。”老頭嘟囔了一句，便和其他人離開了。
帳篷裡光線昏暗，隻有一個快要熄滅的小火塘。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一條腿有些不自然的彎曲的老人，正坐在火塘邊，用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削著一塊木頭。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了一眼新來的不速之客，沒有驚訝，沒有同情，隻有一種見怪不怪的麻木。
“新來的？”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破風箱。
他躺在乾草上，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隻是看著老人。
老瘸子放下手中的木頭和小刀，顫巍巍地站起身，走到他身邊。他檢查了一下他身上的傷，主要是些擦傷和淤青，最嚴重的是左小腿，腫脹得厲害。
“骨頭沒斷，就是扭傷了，加上脫水餓的。”老瘸子喃喃自語，從旁邊一個臟兮兮的水袋裡倒出一點水，粗暴地灌進他嘴裡。又翻找出一些黑乎乎、氣味刺鼻的草藥，嚼碎了敷在他腫起的腳踝上。
冰涼的藥膏帶來一絲刺痛後的舒緩。他貪婪地吮吸著那點救命的水分。
“謝……謝……”他用儘力氣，擠出兩個模糊的音節。
老瘸子動作頓了一下，渾濁的眼睛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波動，但很快又恢複了麻木。“省點力氣吧，小子。在這裡，能活過三天再說謝。”
他坐回火塘邊，重新拿起木頭和小刀，繼續雕刻。帳篷裡隻剩下木屑被削落的沙沙聲，和火塘裡偶爾爆出的劈啪聲。
他躺在乾草上，望著被煙火熏得漆黑的帳篷頂。身體依舊疼痛虛弱，記憶依舊一片空白。廢鐵鎮，鬣狗幫，黑塔……這些名詞對他而言毫無意義。但至少，他還活著。在這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成了一個無名的財產。
老瘸子……是這個麻木而殘酷的世界裡，他接觸到的第一個人。一個似乎……還沒有完全失去最基本善意的老人。
我叫什麼？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問題在空蕩蕩的腦海裡回響，沒有答案。
唯一的念頭是：活下去。
在這個被遺忘的角落，像野草一樣，先活下去。
廢鐵鎮，坐落在羅德裡大陸一片被遺忘的荒原邊緣，是流放者、逃亡者和貧苦人的聚集地。資源匱乏，弱肉強食是這裡唯一的法則。“鬣狗幫”是鎮子裡幾個不大不小的勢力之一，靠著給遠方“黑塔”勢力輸送廉價勞力、挖掘廢墟殘骸勉強維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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