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比山穀裡熱鬨得多。空氣中除了草木香，還混著剛出爐麵包的焦香、鐵匠鋪傳來的叮當聲，以及集市上隱約的吆喝。亞當帶著我，熟門熟路地鑽進一條窄巷，在一家掛著歪斜木牌、門口擺著幾個大木桶的麵包房前停下。
“老約翰！兩個黑麥麵包，要剛出爐的！再加兩杯羊奶！”亞當扒著櫃台朝裡喊，嗓門亮得能震掉房梁上的灰。
一個圍著沾滿麵粉圍裙的胖老頭從裡麵探出頭，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小兔崽子，喊什麼喊！等著！”轉頭看見我，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幾眼，“生麵孔？亞當，你這小子從哪拐來的？”
“約翰大叔，這是……是我遠房表哥！來看我的！”亞當搶著回答，臉不紅心不跳，還偷偷朝我擠擠眼。
我：“……”行吧，表哥就表哥。
老約翰狐疑地又看了我兩眼，大概是覺得我這“表哥”氣質跟這小鎮格格不入，但還是麻利地用油紙包了兩個熱騰騰、外殼焦硬的黑麥麵包遞出來，又倒了兩大木杯冒著熱氣的羊奶。亞當接過，珍重地付了幾個銅板。
麵包很硬，嚼起來費腮幫子，但麥香濃鬱。羊奶有點膻，但喝下去胃裡暖烘烘的。我們倆就蹲在麵包房門口的台階上，迎著初升的太陽，啃著麵包，喝著奶。亞當吃得狼吞虎咽，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像隻倉鼠。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我忍不住說。這吃相，讓我想起岩罡那家夥。
“唔…好吃嘛！”他含糊不清地說，咽下大口麵包，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先生，您昨天那幾下，太厲害了！我練了半年都沒摸到門道，您一看就指出關鍵！您以前肯定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吧？”
我咬了口麵包，慢慢嚼著。“不是什麼大人物，就是個迷路的。”這話半真半假。
“騙人！”亞當撇嘴，“您那氣勢，那眼神，跟我們鎮長訓話時一個樣，不，比鎮長還……還嚇人點。”他縮了縮脖子，又湊近點，壓低聲音，“您是不是那種……隱退的傳奇騎士？就像話本裡寫的，因為心愛的姑娘嫁人了，或者被奸臣陷害，才躲到我們這種小地方來的？”
我差點被麵包噎住。這小子想象力還挺豐富。“話本少看。”我麵無表情地喝口羊奶。
“哦。”亞當有點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來，“那您教我唄？就教一點點！我付學費！我……我可以幫您乾活！”
我看著他那雙充滿渴望、不帶一絲雜質的眼睛，心裡某個角落微微動了一下。曾幾何時，我是否也有過這樣純粹地想變強的時候？好像有，但記憶太久遠，模糊了。
“學費免了。”我放下空木杯，“吃完，去你練劍的地方。我先看看你怎麼把自己絆倒的。”
“好嘞！”亞當一下子蹦起來，三兩口把剩下的麵包塞進嘴裡，拉著我就往廢棄訓練場跑。
上午的訓練場比昨天多了點人氣，有幾個半大孩子在那裡追逐打鬨，看到亞當和我，都好奇地圍過來。
“亞當，這誰啊？你請的教練？”一個缺了顆門牙的小子笑嘻嘻地問。
“去去去！這是我表哥！厲害著呢！”亞當挺起胸膛，努力做出威嚴的樣子，可惜配合他那身補丁皮甲，效果有點滑稽。
我沒理會那些好奇的目光，讓亞當像昨天那樣揮劍。果然，問題依舊。發力全靠胳膊掄，下盤虛浮，重心一塌糊塗。
我走過去，用樹枝輕輕點在他後腰：“這裡，是軸心。力從地起，傳到腰，再送到手臂。不是用手臂去拉車，是讓身體像鞭子一樣甩出去。”我又點了點他的腳踝和膝蓋，“站穩，根紮牢。敵人沒倒，自己先晃，像話嗎？”
亞當似懂非懂，試著按我說的調整。動作依舊笨拙，但至少不再像個喝醉的陀螺了。我耐著性子，一遍遍糾正他的姿勢，用最直白的話解釋發力原理，偶爾上手幫他擺正關節角度。
“想象你不是在砍人，是在……切一塊很硬的凍肉，要用巧勁，不是蠻力。”
“哦！就像我娘切冬天醃的硬臘腸！”
“……差不多吧。”
圍觀的孩子們開始還嘻嘻哈哈，後來見亞當練得滿頭大汗卻異常認真，我也教得一板一眼，漸漸安靜下來，蹲在旁邊看。
練了約莫一個標準時，亞當累得快趴下了，但眼神卻越來越亮。我讓他休息，自己則信步走到小鎮唯一的集市上。
集市不大，擠在一條石板路兩邊。賣的東西五花八門：帶著泥的蘿卜、活蹦亂跳的河魚、粗糙的陶罐、顏色鮮豔的土布……空氣裡混雜著魚腥、泥土和香料的味道。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小孩哭鬨聲，吵得人頭疼，卻充滿了勃勃生機。
我在一個賣烤餅的攤子前停下，那種用石板烙出來的、撒了粗鹽和香草末的薄餅，聞起來很香。我買了兩個，靠在牆角慢慢吃。餅很脆，帶著煙火氣，比能量合劑好吃一萬倍。
旁邊兩個大嬸在嘮嗑，聲音洪亮：
“聽說了嗎？老鐵匠漢斯家的閨女，跟隔壁鎮那個皮貨商的兒子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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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那皮貨商兒子不是個病秧子嗎？圖他啥呀？”
“圖他家裡有幾個錢唄！現在這姑娘家啊，現實得很！”
我聽著這些雞毛蒜皮的八卦，忽然覺得有點……有趣。這些煩惱，跟宇宙存亡、邪神低語比起來，渺小得可笑，卻又那麼真實，那麼鮮活。我的“真如弑妄道”悄然運轉，不再是解析能量，而是感受著這紅塵俗世中最樸素的欲望、最尋常的悲歡。這些，或許也是一種“真實”。
下午，我又指導了亞當一會兒，主要糾正他防守時的格擋動作。我讓他用木棍攻擊我，我來示範如何用最小的幅度化解力量。
他鉚足了勁一棍子掄過來，我側身，用手背在他手腕處輕輕一搭一引，他整個人就順著慣性衝了出去，差點摔個狗啃泥。
“看懂了嗎？”我問。
他爬起來，揉著屁股，一臉懵：“沒……沒看懂！您怎麼做到的？”
“等你哪天切臘腸能片片厚薄均勻，就懂了。”我淡淡道。
傍晚時分，亞當非要請我吃晚飯表示感謝。他帶著我去了鎮子邊緣一家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小酒館。燈光昏暗，桌椅油膩，但老板娘端上來的燉肉和豆子湯卻意外地香濃實在。亞當嘰嘰喳喳地說著他的騎士夢想，說要保護鎮子，保護他暗戀的雜貨鋪老板的女兒……
我慢慢吃著燉肉，聽著他那些幼稚卻熱血的話，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空和零星亮起的燈火。這一天，沒動用任何超凡力量，沒思考任何陰謀詭計，隻是走路、吃飯、教一個傻小子練劍、聽市井閒話。
感覺……還不賴。甚至，體內那原本因殺戮和毀滅而略顯躁動的格洛菲斯本源，在這份難得的平淡中，似乎也沉澱溫和了一絲。
也許，林姐說的“觀照眾生，印證虛妄”，並不一定要去觀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在這最普通的煙火氣裡，反而能觸摸到一些更本質的東西。
回去的路上，亞當還在興奮地規劃明天的訓練計劃。我抬頭看了看伽馬73那顆比故鄉月亮大上三倍的衛星，清冷的光輝灑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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