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恪跪在冰冷的、布滿能量焦痕和虛無印記的金屬地板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周圍不再是戰場,而是一片被徹底“抹除”後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散落的數據板、一隻小小的、臟兮兮的布偶、半杯打翻的、還在微微晃動的營養液……這些無言的遺物,比任何屍山血海都更殘忍地控訴著他的暴行。
那不是戰鬥,是屠殺。是一場由他親手執行的、不分敵我的湮滅。
“我……殺了他們……”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破碎,紫眸空洞地倒映著這片虛無,“老人……孩子……母親……”莉娜最後那雙充滿依戀和恐懼的紫羅蘭色眼眸,與剛才那個外星奴隸母親絕望的眼神,在他腦海中瘋狂重疊、旋轉,化作無數尖嘯的亡魂,撕扯著他的神經。
“怪物……我是怪物……”格洛菲斯那沉淪星海的悲愴宿命,如同冰冷的鎖鏈,將他死死勒緊,拖向無儘深淵。他追求的“真如”,他仗之“弑妄”的力量,最終卻讓他變成了最可怖的“虛妄”本身!
“啊——!!!”他猛地抱住頭,發出野獸般的哀嚎,指甲深深摳進頭皮,滲出暗金色的血珠,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隻有一種靈魂被徹底掏空、被自身罪惡凍結的極致冰冷。
逃!
必須離開這裡!
離開這片被他玷汙的地獄!離開這雙沾滿無辜者鮮血的手!
他像一具被抽去骨頭的傀儡,踉蹌著爬起來,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瘋狂地奔跑起來!不再是之前那種精準而高效的突進,而是完全失控的、跌跌撞撞的逃亡!他撞開扭曲的金屬門,絆倒在散落的雜物上,爬起來繼續跑,仿佛身後有無數索命的冤魂在追趕。
他不敢回頭看,不敢感知周圍的一切。那些幸存者驚恐的尖叫、哭泣,如同最惡毒的詛咒,鑽入他的耳膜,刺痛他每一根神經。他甚至主動封閉了大部分感知,將自己囚禁在一片黑暗與嗡鳴的內部世界裡,隻剩下逃跑這唯一的本能。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一頭撞進一條完全黑暗的、廢棄已久的能源管道深處,體力與心神徹底耗儘,才如同爛泥般癱倒在地,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身體依舊在無法控製地痙攣。
黑暗和寂靜包裹了他,但內心的地獄卻更加清晰。他仿佛能看到那些被他抹除的人,在最後的瞬間,臉上凝固的驚恐與不解。他能聽到莉娜在虛無中哭泣,質問他為什麼沒有保護好她,為什麼變成了她最害怕的怪物。
“對不起……對不起……”他把臉深深埋入膝蓋,發出壓抑的、如同幼獸哀鳴般的嗚咽。格洛菲斯的悲愴本源不再沸騰,而是化為一種死寂的、自我厭棄的冰冷,幾乎要將他的靈魂也一同凍結、湮滅。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無儘的悔恨與絕望徹底吞噬時——
嗡……
一股溫和、堅定、如同春風化雨般的純淨星輝,毫無征兆地穿透了這廢棄管道的厚重金屬壁,輕柔地籠罩了他。
這星輝並不強大,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淨化與安撫之力,悄然滲透進他封閉死寂的心神。它沒有強行驅散黑暗,而是如同夜空中最恒定的星辰,靜靜地散發著光芒,為他這片冰封的精神世界,帶來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存在”的坐標。
王恪猛地抬起頭,渙散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致的警惕與……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如同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渴望。
管道儘頭,黑暗中,一點溫暖的白光緩緩亮起。光芒中,一個身影逐漸清晰。
那是一名女子。她穿著一身剪裁合體、流淌著微光的星藍色管理局高級軍官製服,肩章簡潔卻透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她並未佩戴武器,身姿挺拔如鬆,步伐沉穩。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麵容,並非絕美,卻線條清晰柔和,一雙如同蘊藏著整片星海的眼眸,平靜、深邃,帶著一種洞悉世事卻又悲憫蒼生的溫和力量。她的氣息與周圍的星輝融為一體,強大卻不迫人,溫暖卻不灼熱。
她停在距離王恪幾步遠的地方,沒有再靠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中沒有審視,沒有責備,隻有一種深切的理解與包容。
“王恪顧問,”她的聲音響起,如同清泉流過玉石,清晰而平靜,直接傳入王恪近乎崩潰的心神,“我是星域秩序理事會第七星區特勤行動隊隊長,星瀾。”
王恪蜷縮著身體,如同受傷的刺蝟,布滿血絲的紫眸死死盯著她,充滿了不信任與自我防禦的敵意。“……滾開。”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
星瀾並沒有因他的敵意而動怒,她隻是微微側頭,目光仿佛穿透了管道壁壘,看到了外麵那片死寂的戰場,輕輕歎息一聲:“那片‘亡魂回廊’……我看到了。”
王恪身體劇烈一顫,眼中的敵意被更深的痛苦取代,他猛地低下頭,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狽與不堪。
“那不是你的本意。”星瀾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直指核心的力量,“是‘格洛菲斯的悲愴’在你失去重要之人後,與‘真如弑妄道’的極致憤怒產生了不可控的共鳴,進而扭曲了你的力量本質,讓你的‘否定’失去了‘辨彆’,化為了無差彆的‘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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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語,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了王恪內心最深的症結!她不僅知道格洛菲斯,更一眼看穿了他力量暴走的根源!
王恪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
“不必驚訝。”星瀾迎著他的目光,眼神坦然,“理事會記錄著宇宙間許多古老傳承與悲劇宿命。格洛菲斯的毀滅,是一曲值得銘記的悲歌,但悲愴,不應成為毀滅的枷鎖,而應是理解生命重量的基石。”
她緩緩上前一步,周圍的星輝隨著她的動作微微蕩漾,更加溫暖地包裹住王恪。“你所犯下的殺孽,是事實,無法抹去。但沉溺於自責與逃避,讓痛苦將自己也變成隻知道毀滅的兵器,才是對逝者最大的辜負,也是對‘真如弑妄’之道的徹底背離。”
“那我能怎麼辦?!”王恪幾乎是吼了出來,血淚再次不受控製地湧出,“我殺了他們!那麼多無辜的人!我連莉娜都救不了!我算什麼‘弑妄’!我連自己都控製不了!我就是個……就是個該死的怪物!”
“看看你現在。”星瀾的聲音陡然嚴厲了一絲,那雙星海般的眼眸灼灼地逼視著他,“一個被痛苦和罪惡感壓垮,隻會蜷縮在黑暗中自憐自棄的懦夫,和一個敢於直麵鮮血、背負罪孽、在絕望中依舊尋找救贖之路的戰士——哪一個,更配得上你體內流淌的格洛菲斯之血?更配得上‘真如’二字?”
王恪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真正的‘真如’,不是冰冷的規則,不是絕對的理智。”星瀾的聲音重新變得柔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是在見識了最深沉的黑暗與虛妄之後,依然能辨認出、並誓死守護那一絲微弱‘真實’的勇氣與決心。你因失去而痛苦,因誤殺而悔恨,這本身,恰恰證明了你的心,從未真正冰冷。”
她伸出手,掌心托著一枚淚滴形狀、內部仿佛有星雲流轉的純淨水晶,遞到王恪麵前。“這是‘靜心星淚’,能暫時安撫你暴走的力量和混亂的心神。拿著它,不是讓你忘記,而是讓你有能力去麵對。”
王恪看著那枚水晶,又看向星瀾那雙仿佛能包容一切、看透一切的眼眸,心中的堅冰,在那溫暖星輝和鏗鏘話語的持續衝擊下,終於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
“莉娜小姐的遭遇,理事會已在調查。‘虛空追尋者’教團,是比沙魯克更古老、更詭異的毒瘤。你的痛苦,你的憤怒,需要找到一個正確的方向。”星瀾的聲音帶著一絲鼓勵,“站起來,王恪。你的路還很長,你的‘弑妄’之刃,不應隻指向敵人,更應斬向內心的虛妄與迷障。管理局需要你,這片星域那些可能遭遇同樣悲劇的無辜者,也需要一個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守護者。”
王恪顫抖著,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那隻沾滿無形血汙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枚“靜心星淚”。
在指尖觸碰到水晶的刹那,一股清涼平和、卻蘊含著浩瀚生機的力量,如同甘泉般流入他乾涸枯裂的心田,暫時撫平了那撕心裂肺的劇痛,讓他幾近崩潰的精神獲得了一絲寶貴的喘息之機。
他依舊痛苦,依舊背負著沉重的罪孽,但那雙空洞死寂的紫眸中,終於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卻無比堅定的光芒。
他看向星瀾,第一次,真正地看清了這位突然出現的隊長。他看到的,不是救世主,而是一個……指引者。
星瀾對他微微頷首,身影開始在星輝中緩緩變淡:“記住這份痛,但不要被它吞噬。我們在外麵等你。當你準備好麵對時,‘斷裂星環’的任務,還需要你來收尾。”
話音落下,星輝消散,管道內重歸黑暗。
但這一次,黑暗中,多了一點微弱卻持續散發著光與熱的星芒,以及一個艱難地、卻無比堅定地、從冰冷地麵上緩緩站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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