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清闕軒”與蘇念短暫照麵後，一連數日，風平浪靜。莉莉安依舊沒有動靜，連之前那些若有若無的窺探感也徹底消失。但洛薇薇心頭的警兆並未散去，反而因蘇念那一眼，沉澱得更加清晰。
那不像獵人的目光，更像……驗看木材紋理的匠人，冷靜、客觀，不帶情緒，卻蘊含著將事物拆解分析的潛在意圖。
她將這種感覺告知了江嶼。江嶼沉默片刻，隻說了兩個字：“明白。”隨後，關於蘇念更詳細的資料便送到了洛薇薇麵前。明麵上的履曆完美無瑕，古建築修複專家，師從幾位國寶級大師，參與過數項重大文物修複工程，學識淵博，為人低調。但越是完美，越顯得那日的“測量感”不同尋常。
這日，江嶼帶洛薇薇去了城郊一處他新購下的產業——一座帶有大片荒蕪園林的老式庭院。白牆黛瓦，亭台水榭猶在，隻是久未打理，草木瘋長，透著一股頹敗的野趣。
“喜歡這裡嗎？”江嶼牽著她的手，走在落滿枯葉的石板小徑上，“覺得悶的時候，可以過來打理一下，按你自己的心意來。”
他記得她似乎對花草有著異於常人的感應。
洛薇薇看著眼前荒蕪中蘊含生機的園子，點了點頭。這裡的氣息比鋼筋水泥的城市更讓她覺得舒適。她走到一方早已乾涸見底，布滿青苔的池塘邊，蹲下身，手指輕輕拂過池壁冰冷的石頭。
幾乎是本能地，她周身那層無形的屏障微微蕩漾，體內那絲清涼的力量順著指尖，如同涓涓細流，極其緩慢地滲入乾涸的池底泥土中。她沒有刻意去做什麼，隻是自然而然地，將一份“複蘇”的意念，混合著那微弱的力量，傳遞出去。
片刻之後，她指尖所觸的那一小片潮濕的泥土裡，竟有一兩顆極細微的、不知沉寂了多久的草籽，頂開了泥土，探出幾乎看不見的嫩綠芽尖。
洛薇薇怔住，收回手指，看著那微弱的生機，心中波瀾湧動。這力量……竟真的能滋養生命？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隅，一家專為頂級藏家服務的私人古籍修複工作室。
蘇念穿著一身素色工服，戴著白手套，正手持一把特製的薄如蟬翼的竹刀，小心翼翼地剝離一頁宋刻本殘頁上多餘的襯紙。他的動作穩定、精準，沒有絲毫顫抖，眼神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眼前這片脆弱不堪的故紙。
工作室裡靜得隻能聽到極其輕微的紙張摩擦聲，以及窗外隱約的車馬人聲。
莉莉安坐在一旁的官帽椅上，已經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她看著蘇念那近乎苛刻的專注，終於忍不住輕聲開口：“蘇先生，關於目標洛薇薇……”
蘇念沒有抬頭，竹刀在一個幾乎不可能的角度輕輕一挑，一片多餘的襯紙完整剝離。他這才將竹刀放下，拿起旁邊溫熱的濕毛巾擦了擦手，動作慢條斯理。
“她很有趣。”蘇念開口，聲音平和，聽不出情緒，如同在評價一件古物，“不像是一件死物，更像是一眼……活水。”
莉莉安蹙眉：“活水？”
“嗯。”蘇念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院子裡一株半枯的石榴樹，“莉莉安女士，你試圖去‘探測’她，如同用棍子去攪動深潭，看到的隻有渾濁。而我的方式，是測量潭水的深度、溫度，以及它與其他水源連接的管道。”
他轉過身，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平靜無波：“你帶回的數據顯示她‘屏蔽’了觀測。但在我看來，她更像是自身形成了一個更完整、更穩定的‘小天地’，拒絕外界的無序乾擾。這不是簡單的防禦，這是一種……內在秩序的體現。”
他頓了頓，說出自己的判斷：“強行破開這‘小天地’，如同砸碎一件精美的秘色瓷，除了碎片，什麼也得不到。我們需要的是理解她內在秩序的‘結構’，找到那維持這方‘小天地’運轉的……樞機。”
“樞機？”莉莉安若有所思。
“可能是某件她貼身攜帶的古物，可能是她定期進行的某種特定行為，也可能是……某個對她而言至關重要的人。”蘇念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株半枯的石榴樹，語氣依舊平淡，“找到樞機，便能理解其結構。理解了結構，是修複，是引導，還是……拆解重拚，便皆有可能。”
他沒有說出的是，那日在茶舍短暫的照麵，他不僅“測量”到了那層屏障的穩定與奇特，更隱約感知到，那屏障之下，似乎蘊含著一種他從未在任何古籍或“異常”記錄中見過的、蘊含著“生”之韻律的波動。這讓他對洛薇薇的“價值”評估，再次提升了一個層級。
莉莉安看著蘇念的背影，心中凜然。她終於明白總部為何派他來。蘇念看待“異常”的方式，與基金會之前的所有人都不同。他不在乎表象的奇異，隻探究內在的“理”。這種探究，往往比粗暴的探測，更加致命。
“我明白了。”莉莉安站起身，“我會重新調整調查方向，重點關注她的生活習慣、社交網絡，以及……她與江嶼之間的互動細節。”
蘇念微微頷首，不再多言，重新坐回工作台前，拿起了他的竹刀，仿佛剛才的對話不過是工作間隙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修複台上，那頁殘破的宋刻本，正被他以驚人的耐心和技藝，一點點恢複著原本的樣貌。
而城市的另一頭，荒蕪的庭院中，洛薇薇看著池邊那幾點新綠，仿佛也看到了自身在這新時代，掙紮出的、屬於自己的那一點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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