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宇宙驛站的中樞核心,沈棠的意識如一張無形而龐大的網,連接著萬千平行宇宙的脈搏。她能同時感知到蒸汽朋克世界齒輪城的蒸汽壓力、像素宇宙數據流的刷新率,乃至現實地球某片樹葉上露珠的凝結。意識共生體建立後,短暫的平衡如同精密鐘表,有序運轉。陸深——或者說,由陸深原型體數據碎片重組而成的驛站智能中樞——如同最忠誠的守鐘人,維持著這脆弱的和諧。
然而,一種極其細微的“雜音”正侵蝕著這片和諧。起初,它隻是沈棠浩瀚感知中的一個白點,如同古老電視屏幕上的雪花。但很快,這雜音開始放大,變得尖銳,帶著一種冰冷的、拒絕同化的特質。它並非源於某個單一的宇宙,而是像病毒般在共生網絡的連接節點間跳躍。
“檢測到未知意識頻率乾擾,源點無法鎖定。”陸深的聲音在驛站中樞響起,他的全息投影比往常要淡,邊緣帶著不穩定的閃爍,“乾擾模式……非攻擊性,更接近於……一種‘信息冗餘’。”
沈棠的主意識在中央控製台前凝聚成形。她伸出手,指尖在虛空中輕點,調出網絡拓撲圖。代表各宇宙的光點依舊閃亮,但連接它們的光束通道中,開始出現斷續的、墨綠色的詭異流光,如同血管中混入了異質的血液。
“不是攻擊,卻比攻擊更麻煩。”沈棠低語,她的瞳孔深處,七彩的數據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湧,“它在稀釋‘可能性’,試圖將一切拉回‘絕對秩序’的軌道。阿野那邊有消息嗎?”
蒸汽朋克世界傳來的報告並不樂觀。鏽色黎明的技術核心,阿野的那隻金色機械義眼,觀測到他們世界的“記憶齒輪”出現了異常的“鏽蝕”。並非物理上的鏽跡,而是存儲其中的情感記憶正在被一種冰冷的、邏輯化的數據覆蓋、替代,就像鮮活的油畫被強行用單色線條臨摹。
“是‘逆熵’的力量。”沈棠瞬間做出了判斷。熵增代表著無序和可能性的增加,而逆熵,則意味著秩序、單一、絕對的回歸。這與造物主,與那試圖吞噬所有可能性的熵寂核心,同出一源,卻又表現出不同的形式。
沈棠的一縷意識碎片,順著網絡連接,精準地降落在蒸汽朋克世界的鏽色黎明據點。
眼前的景象讓她意識核心顫動。曾經轟鳴作響、充滿活力的齒輪城,此刻籠罩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並非沒有聲音,而是那種驅動世界的、充滿粗糙生命力的噪音消失了。齒輪依舊在轉動,蒸汽依舊在噴湧,但節奏變得異常精準、刻板,如同遵循著冰冷的數學公式。
阿野站在一台巨大的齒輪分析儀前,他的金色義眼射出掃描光束,聚焦在掌心一枚核桃大小的記憶齒輪上。那齒輪原本散發著代表“喜悅”的暖黃色光芒,此刻卻黯淡無光,表麵覆蓋著一層灰白色的、類似金屬氧化物的物質。
“它‘死’了。”阿野的聲音帶著金屬的冰冷,但沈棠能聽出底下壓抑的憤怒與困惑,“不是損壞,是裡麵的情感數據被徹底格式化,覆蓋上了一段無限循環的、毫無意義的基礎邏輯代碼。”他抬起頭,義眼的光芒鎖定沈棠的意識碎片,“不僅僅是記憶齒輪。城裡的人……他們的情緒也在變得扁平化。笑聲少了,爭吵也少了,連永動社那幫混蛋的壓迫都變得……更有效率,更缺乏‘人性’的波動。”
沈棠的意識觸碰到那枚“鏽蝕”的齒輪。一瞬間,一股冰冷、粘稠的觸感順著意識連接反向侵蝕而來,試圖將她的感知也拉入那種絕對的、毫無生氣的秩序之中。她猛地切斷連接,但那感覺如同跗骨之蛆,殘留不去。
“這種‘逆熵’汙染,在通過共生網絡的連接點傳播。”沈棠得出結論,心情沉重。共生網絡本是為了共享可能性,如今卻成了汙染擴散的通道。這就像一個免疫係統開始攻擊自身。
與此同時,像素宇宙也傳來警報。像素女孩——那個最初拽住沈棠衣角質疑真實性的npc——通過緊急頻道發送了一段亂碼信息,解碼後是不斷重複的警告:“色彩在流失!規則在固化!救救我們!”
現實世界,星軌大廈舊址上建立的跨宇宙驛站外部,那些自發生長的量子植物,部分葉片也開始卷曲,呈現出不自然的、幾何對稱的形態。
危機並非來自外部的毀滅,而是源於內部的“僵化”。
為了追蹤汙染源,沈棠決定進行一次深度意識潛航。她將主意識凝聚成一道尖銳的探針,沿著網絡中最濃鬱的一道墨綠色逆熵流,逆向追蹤。
這次潛航比她經曆過的任何一次穿越都要凶險。逆熵流並非虛空,而是充滿了粘滯的阻力,仿佛在膠水中前行。無數被“秩序化”的思維碎片像冰錐般撞擊著她的意識,試圖將她的思維也同化成冰冷的邏輯鏈條。她看到了被簡化成二進製抉擇的愛情,被定義成固定公式的創造力,甚至看到了一個宇宙的終極命運被提前書寫,再無任何驚喜與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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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她的意識衝破了一層無形的壁壘,抵達了一個奇異的“空間”。
這裡沒有上下左右,也沒有時間流逝的概念。隻有無數麵巨大的、光滑如鏡的平麵,以違背歐幾裡得幾何的方式懸浮、交錯。每一麵“鏡子”裡,都映照著一個平行宇宙的景象,但鏡中的世界,全部是高度秩序化的、去除了所有“噪音”和“隨機性”的版本。蒸汽朋克世界變成了絕對效率的機器工廠,像素宇宙變成了嚴格按照代碼運行的黑白網格,就連她那充滿不確定性的現實世界,在鏡中也變成了一條筆直通向已知終點的康莊大道。
而在所有鏡麵的中央,懸浮著一個由純淨白光構成的人形輪廓。它沒有五官,沒有性彆特征,隻是一個簡單的、代表著“秩序”與“統一”的符號。
“歡迎來到秩序之鏡,沈棠。”一個平靜到毫無波瀾的聲音,直接響徹在沈棠的意識核心,“我是‘逆熵共生體’,網絡平衡的必要糾錯機製。”
沈棠警惕地凝聚著意識:“糾錯機製?你正在扼殺所有宇宙的可能性!”
“可能性,即是混亂之源。”逆熵共生體的聲音毫無起伏,“你的‘意識共生網絡’,放大了這種混亂。無儘的可能,意味著無儘的衝突、浪費與痛苦。我在引入效率,引入和諧,引入……最終的平靜。”
一麵鏡子轉向沈棠,鏡中映照出的,不再是某個平行宇宙,而是沈棠自身的意識結構。但鏡中的她,瞳孔是純粹的銀色,思維脈絡如同精密的電路圖,沒有任何情感波動,隻有絕對理性的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