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中心的靜默室被調整為全頻段屏蔽模式,試圖為顧淵創造一個意識層麵的“無菌環境”。然而,外界的喧囂雖被物理隔絕,但第一次實驗前後那龐大而雜亂的意識場殘留,以及“播撒者”首領那冰冷審視的目光,早已在他精神深處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他的身體依舊虛弱,但強烈的危機感迫使他的大腦在藥物的間隙中高速運轉,進行著痛苦的複盤與反思。
他拒絕了強效鎮靜劑,選擇在意識清醒的痛苦中,反複“回放”第一次全球冥想時的每一個感知細節。那不是線性的記憶,而是交織著溫度、壓力、色彩和純粹概念的洪流。
他清晰地記得那1,481個“火種”意識點燃的瞬間,如同夜空中驟然亮起的星群,帶著初生的、略顯笨拙卻無比純淨的光輝。那種共鳴感是真實的,如同億萬根無形的琴弦被同時撥動,發出和諧的嗡鳴。這便是南曦理論中的“意識相乾性”,它確實存在,並在那一刻達到了可觀測的閾值。
但顧淵的感知穿透了這和諧的表象,觸及了更深層、更細微的波動。他“看”到,在那整體和諧的樂章之下,存在著無數微小的、不協調的雜音:
·一些誌願者在努力聚焦時,潛意識裡卻翻湧著對個人成就的渴望,希望自己的名字能被載入史冊,這股微小的私欲如同光滑鏡麵上的一粒塵埃。
·另一些則潛藏著對外界認可的深切需求,冥想中不時閃過“證明給他們看”的念頭,這對抗性的意圖帶來了一絲尖銳的振動。
·更多的人,則在長時間的專注中,不可避免地遭遇了精神疲勞,意識如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短暫的渙散引入了細微的“相位噪聲”。
·甚至,不同文化背景的誌願者對“有序螺旋”這一抽象意圖的理解,也存在著難以完全消除的、概念上的細微偏差,導致了意圖場的輕微“色散”。
這些數以千計的、微小的不純粹、不一致,如同彌漫的霧氣,雖然未能完全掩蓋那束“意識激光”,卻極大地散射和衰減了它的能量。它們使得集體意識場在宏觀上達到了相乾,但在微觀和介觀尺度上,充滿了無法完全同步的漲落。
“我們的問題……不在於意識沒有力量……”顧淵在一次情況稍好的時候,掙紮著坐起來,對前來探視的南曦和林登通過視頻)說道,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洞察的清晰,“而在於……我們的‘意圖’……不夠純粹,不夠……一致。”
他用了一個比喻:“想象一下……我們不是用一道完美的激光……去照射‘現實之鏡’。我們是用……一百萬隻手電筒……雖然都大致指向同一個方向……但每隻手電筒的光束……都有微小的角度偏差……亮度也不穩定……還有人手會抖……”
“結果就是……”他疲憊地閉上眼睛,“我們照亮了目標……但光斑巨大……邊緣模糊……亮度也遠未達到……它本應達到的極限。所以效應……雖然達到了統計顯著性……卻不夠強健……不夠……‘美麗’。”
這個反思,與南曦從數據中得出的結論不謀而合,但顧淵從意識體驗層麵給出了更生動、更本質的詮釋。他指出,第一次實驗的成功,證明了“意識相乾”的可能性,但同時也暴露了人類意識固有的、源於個體差異和內在雜念的“噪聲本質”。
“這不僅僅是訓練能完全解決的問題……”顧淵繼續說道,他的眉頭緊鎖,仿佛在抵抗著某種不適,“個體的潛意識……文化的烙印……甚至……我們作為生物體……固有的生理節律波動……都是噪聲源。我們需要一種方法……不是強行壓製這些噪聲……而是……讓它們‘協調’起來……就像……一個優秀的指揮……不是讓樂手停止呼吸……而是讓他們的呼吸……融入音樂的節奏。”
這個觀點,為南曦優化“心靈同步”協議提供了全新的、至關重要的方向。之前的協議側重於技術的統一和意圖的聚焦,仿佛要將所有人變成一模一樣的冥想機器。而顧淵的反思指出,真正的同步,應該是在尊重個體獨特性的前提下,找到一種更深層次的、能夠統合所有細微差異的“共振基頻”。
“我們需要找到……那個能讓所有‘手電筒’……自發調整到同一頻率、同一相位的……‘場’。”顧淵最後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向往,也帶著深深的憂慮,“否則……我們永遠無法發揮出……集體意識……真正的潛力。而且……我感覺到……‘它’播撒者首領)……一直在等待的……或許就是這個。不是我們能否產生效應……而是我們能否……以足夠‘優雅’和‘低熵’的方式……產生效應。”
這次談話,如同一道劃破低穀迷霧的閃電。顧淵以自身痛苦的感知為代價,揭示了問題的核心——從“觀測”到“創造”的升華,關鍵在於從“數量的疊加”邁向“質量的純化”。這不僅僅是技術的升級,更是對人類意識本身的一場深刻洗禮。
南曦帶著顧淵的反思,重新投入工作。她開始設計新的訓練模塊,不再強調絕對的“空”與“靜”,而是引導誌願者去覺察自身的“噪聲”,理解它們,然後嘗試將這些原本不協調的波動,如同處理音頻信號一樣,通過內在的調諧,融入一個更宏大、更和諧的“背景場”中。這無疑是對誌願者精神掌控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林登則更加堅定了進行小型驗證實驗的決心。他要證明,即使在百人規模,隻要意圖足夠純粹一致,就能產生比千餘人第一次實驗時更清晰、更強大的效應。這不僅是技術驗證,更是對顧淵反思的理論實踐,是重鑄信心的關鍵一步。
章末段落:
顧淵的反思像一劑苦藥,刺痛了團隊的神經,卻也指明了康複的方向。信心的重建,不再依賴於對外界質疑的回擊,而是轉向對自身不足的深刻剖析與改進。南曦的光屏上,新的算法模型開始構建,旨在量化並優化“意圖純度”。王大錘簡化實驗的設計,也加入了針對“意識噪聲”監測的新傳感器。團隊的行動,因為顧淵在病榻上的洞見,而擁有了更明確、更深刻的靶向。低穀依然深不見底,但他們手中,已經握住了第一根向上攀爬的繩索——對意識力量更本質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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