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出自己(九)(016)_荷葉閒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_线上阅读小说网 

嫁出自己(九)(016)(1 / 2)

嫁出自己終章)

東莞的冬天少有刺骨的寒,但濕冷的空氣依舊能鑽進骨頭縫裡。王媚坐在“老李縫紉”鋪子溫暖的燈光下,指尖撚著一根細滑的絲線,正專注地為一件墨綠色的絲絨旗袍鎖著精致的盤扣。那“噠噠噠”的縫紉機聲暫時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細膩、更需耐心的靜謐。鋪子裡彌漫著新布料特有的漿味和老熨鬥熨燙棉布時散發的、令人心安的焦糊氣。

門簾被掀開,帶進一股冷風和濃重的汗味。一個穿著沾滿白灰工裝、凍得鼻頭通紅的年輕工人探頭進來,手裡拎著一條褲腳被鋼筋勾破一個大口子的牛仔褲,靦腆地問:“王姐……還能補嗎?明早還要穿。”

王媚抬起頭,臉上帶著溫煦的笑意,指了指旁邊的小板凳:“放那兒吧,一會兒給你弄。線錢看著給就成。”工人連聲道謝,放下褲子,從兜裡掏出兩個鋼鏰放在旁邊的小鐵盒裡,又匆匆鑽進寒風中。

老李推了推老花鏡,看著王媚手下漸漸成型的盤扣,又看看那個塞了幾個硬幣的鐵盒,渾濁的眼裡滿是欣慰:“小王,你這手藝,快把李伯這老家夥比下去嘍。現在街坊都認你‘王師傅’了。”

王媚抿嘴笑了笑,沒說話,隻是手上的動作更穩了些。是的,她是“王師傅”了。不再是電子廠流水線上那個沉默的質檢女工,也不再是那個被婚介所和相親對象挑揀的“剩女”。她的價值,在一針一線間,在工友感激的笑容裡,在這小小的、充滿煙火氣的裁縫鋪裡,被重新定義,穩穩紮根。

關於她和王海平的事,像工地上揚起的塵土,不經意間就傳開了。王海平家是北方農村的,他是獨子,父母守著幾畝薄田,最大的心病就是這個年近四十還在外漂泊、沒成家的兒子。當王海平在電話裡支支吾吾地說了他和王媚的事,電話那頭先是長久的沉默,接著便是老母親帶著哭腔的、連珠炮似的追問,最後是父親沙啞卻斬釘截鐵的一句:“辦!趕緊辦!家裡砸鍋賣鐵也給你們辦!”

王海平把家裡的意思轉達給王媚時,有些局促地搓著手:“我爹娘……高興壞了。說……說彩禮按老家規矩,該有的都有,不能委屈你。房子……”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王媚這間狹小卻收拾得乾淨整齊的出租屋,“咱不回去買了。東莞……就挺好。房價正好跌了點,咱……咱在城郊看看?離你鋪子和我工地都近便些。”

王媚的心被一種巨大的暖流包裹著。那是一種被珍視、被期待、被一個家庭鄭重接納的暖意,與她曾經在“紅玫瑰”感受到的虛假熱情、在林先生那裡體會到的冰冷評估,截然不同。她輕輕點了點頭:“好。聽你的。”

訂婚宴定在臘月裡,就在當初王媚狼狽逃離王海平“兩千塊家用”提議的那個大排檔。大排檔的老板特意用紅塑料布把油膩的招牌裹了一圈,門口還掛了兩個褪色的紅燈籠,增添了幾分喜氣。三張圓桌擠在狹小的空間裡,坐滿了人:王海平風塵仆仆從老家趕來的父母,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眼神卻亮得驚人;王媚的父母,父親拄著拐杖,母親攙扶著他,臉上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嫁女的複雜心緒;剩下的全是工友——王海平工地上那些曬得黝黑、嗓門洪亮的漢子,陳芳和她老公,還有幾個王媚在電子廠要好的姐妹。

空氣裡混合著油煙、飯菜香、劣質白酒的衝味兒,還有工友們身上洗不掉的汗味和塵土氣。沒有旋轉餐廳的水晶吊燈,沒有悠揚的爵士樂,隻有大功率抽油煙機的轟鳴和工友們劃拳行令的喧鬨,震得塑料桌布都在微微顫抖。

王海平的父親,一個和王海平一樣沉默寡言的莊稼漢子,在眾人的起哄聲中,顫巍巍地站起來。他從一個洗得發白的藍布包裡,掏出一個用紅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方形盒子,鄭重地推到王媚麵前。紅布解開,裡麵是一個嶄新的、印著“囍”字的硬紙盒。打開盒子,紅絲絨襯布上,躺著三件金器:一條沉甸甸的光麵項鏈,一副同樣厚實的耳環,一枚雕刻著牡丹花的戒指。金子在白熾燈下反射著樸實而厚重的光芒。旁邊,還有厚厚一遝用紅綢帶紮好的百元鈔票。

“媚兒……”王海平的父親聲音有些哽咽,帶著濃重的鄉音,“海平這孩子……實誠,不會說話。這‘三金’,還有這十八萬八的彩禮,是我和他娘攢了大半輩子的心意。不多,你彆嫌棄……往後,你就是我們老王家的人了!”老人粗糙的大手抹了抹眼角。

十八萬八!這個數字像一顆投入滾油的水珠,瞬間在小小的空間裡炸開了鍋。工友們發出“謔!”的驚歎聲。王媚的父母也驚呆了,他們從未想過女兒能收到這樣一份“重禮”。王媚看著那沉甸甸的金子和厚厚一摞鈔票,再看看王海平父母身上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棉襖,隻覺得眼眶發熱,喉嚨發緊。這不是買賣,這是傾儘所有的托付和認可。

王海平站在她身邊,黝黑的臉上也帶著罕見的紅暈,他笨拙地拿起那枚金戒指,想要給王媚戴上。戒指圈口有點小,卡在關節處。王媚看著他急得額頭冒汗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自己伸出手指,微微用力,將戒指推了進去。尺寸剛剛好。她抬起頭,對上王海平如釋重負又滿含喜悅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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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沒有潔白的婚紗,沒有夢幻的布景,隻有滿屋的喧囂、嗆人的油煙和手上這枚沉甸甸的、帶著泥土人家體溫的金戒指。王媚卻覺得,比任何“紅玫瑰”冊子裡的“金玉良緣”都更真實,更踏實。她終於明白,“嫁出去”不是把自己當成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塞進某個男人的生活裡,而是找到一個人,一個家,願意接納你本來的樣子,願意與你並肩在塵土飛揚的生活裡,一磚一瓦地建造未來。

新房最終買在城郊一個不算新、但生活便利的小區。兩室一廳,不大,朝南,有個小小的陽台。王海平堅持房產證上寫了兩個人的名字。裝修是王海平帶著工友一點點弄的,王媚負責監工和采買些小物件。她沒再買過一件新衣服。身上穿的,是給自己做的:冬天是厚實保暖的燈芯絨長褲配羊毛呢小外套,春天是柔軟的棉布襯衫配垂墜的闊腿褲,樣式簡單大方,針腳細密平整,比商場裡買的更合身,更耐穿。她甚至用做窗簾剩下的碎布,給王海平拚了一件獨一無二的工裝馬甲,口袋特意加厚,方便他裝圖紙和工具。王海平穿著它,在工地上引來一片羨慕的眼光。

她的手藝在街坊和工友間傳開了。找她改衣服、做衣服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她收費很低,做一件普通的裙子,工錢往往隻夠買幾卷好點的縫紉線。給工地上的工友補衣服,更是常常隻收個線錢,或者乾脆塞給她幾個家裡帶來的土雞蛋、一把青菜。老李樂嗬嗬地看著,也不介意,有時還指點她更複雜的裁剪技巧。王媚的名氣,就在這一針一線的實惠和口碑裡,像春天的藤蔓,悄然蔓延開去。

新房子裝修好,敞了足足半年,直到盛夏的蟬鳴聒噪起來,空氣裡再也聞不到一絲油漆和板材的味道。婚禮的日子終於到了。

沒有去豪華酒店,就在小區附近一個樸實的小飯館裡,擺了十桌。賓客依舊是那些熟悉的麵孔:工友,廠裡的姐妹,裁縫鋪的街坊鄰居,還有雙方父母。王媚的嫁衣,是她自己做的。

不是潔白的婚紗,也不是當初那條刺目的紅裙。她選了一匹質地極好的正紅色織錦緞。款式是改良的中式旗袍,立領,斜襟,袖口收窄,裙擺做了方便行走的a字設計。沒有繁複的刺繡,隻在領口和襟邊,用細細的金線勾勒出簡約的纏枝紋樣。料子本身的光澤和紋理,就是最好的裝飾。她花了整整兩個月,每一個針腳都傾注了心血。穿上身的那一刻,紅錦緞映著她清亮而堅定的眼神,襯得她膚白如玉,身姿挺拔。沒有昂貴的頭紗,她隻在腦後挽了一個簡潔的發髻,插了一支王海平母親送的、寓意“百年好合”的銀簪。

當王媚穿著這身自己親手縫製的紅嫁衣,挽著父親已能稍稍借力的胳膊,一步步走向站在前方、同樣穿著嶄新但依舊掩飾不住一身塵土氣的西裝也是王媚改過的)、緊張得手心冒汗的王海平時,整個喧鬨的飯館忽然安靜了一瞬。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那身紅嫁衣,不再是虛妄的“嫁出去”的符號,不再是婚介所推銷的標簽。它是她一路走來的見證——從流水線的麻木,到相親的屈辱,到債務的重壓,再到指尖磨礪出的新生。這一針一線,縫進了她的掙紮、她的汗水、她的絕望、她的堅韌,最終縫出了這一身獨一無二、帶著她生命底色的光華。

王海平看著她,眼睛亮得驚人,像第一次在塵土飛揚的工地外見到她時那樣。他伸出手,不再是債主握住欠債人手腕的力道,而是帶著微微的顫抖,卻又無比鄭重地,握住了王媚的手。他的手依舊粗糙,帶著常年勞作留下的硬繭,卻異常溫暖、穩定。

司儀是老李自告奮勇客串的,他拿著話筒,聲音帶著點激動和感慨:“各位親朋好友!今天,咱們的王師傅,王媚,終於把自己‘嫁’出去啦!”他故意拖長了“嫁”字的音,引得滿堂善意的哄笑。

王媚也笑了,眼角微微濕潤。她側過頭,看向身邊緊緊握住她手的男人,看向台下父母欣慰含淚的眼睛,看向陳芳激動揮舞的手臂,看向工友們質樸的笑臉。

是的,她終於把自己“嫁”出去了。

不是賣給一個有錢的老公,不是抵押給一份債務,也不是將自己塞進某個預設好的“歸宿”。

她是用自己的一雙手,在生活的粗糲布匹上,一針一線,仔仔細細,將自己縫進了這份真實、厚重、充滿煙火氣的日子裡。嫁給了這個在塵土中向她伸出援手、又與她並肩建造家園的男人。嫁給了靠自己的技藝贏得尊重的生活。嫁給了腳下這片雖然塵土飛揚、卻讓她紮下根來、開出自己一朵小花的土地。

掌聲和歡呼聲如潮水般響起,淹沒了司儀後麵的話。王媚與王海平相視一笑,所有的言語都融在這交握的雙手和彼此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曆經磨礪才得來的懂得與珍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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