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沙發上的咖啡漬二）
清晨六點十五分，鬨鐘還沒響，羅懷玉就睜開了眼睛。窗外天色灰蒙，雨滴敲打著玻璃窗。她習慣性地伸手摸向床的另一側，指尖觸到冰涼的床單時才想起，周平安已經搬出去兩周了。
浴室鏡子上不再有牙膏濺出的白點，毛巾架上她的粉色浴巾孤零零地掛著。羅懷玉擠牙膏時用力過猛，一長條薄荷膏體掉在水槽裡。她盯著那團綠色看了幾秒，突然想起周平安總是抱怨她擠牙膏不從底部開始。
你這樣太浪費了。他曾經這樣說，手指從牙膏管尾部慢慢向上推，動作精準得像在做實驗。周平安是工程師，做什麼都講究效率和條理。
rs.zhou的馬克杯，猶豫了一下，又取出櫥櫃最裡麵那個素白杯子——周平安從來不許她用這個待客的杯子，說太貴重。景德鎮手工瓷，杯壁薄得像紙，是他們蜜月時買的。
反正現在沒人管我用哪個杯子。她自言自語，聲音在空蕩的廚房裡顯得格外響。
咖啡燙到了舌頭，羅懷玉皺眉放下杯子。以前周平安總會幫她吹涼，說咖啡要65度喝最能品出風味。她打開冰箱找牛奶，發現那瓶老乾媽不見了——上周周平安回來拿東西時帶走了。
客廳裡，陽光終於穿透雲層，照在那塊咖啡漬上。羅懷玉用濕紙巾用力擦拭，痕跡淡了些，卻依然頑固。就像某些記憶，你以為已經遺忘，卻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突然浮現。
她打開衣櫃準備換衣服，目光落在角落裡那個藍色收納箱上。那是周平安留下的，說是一些不常用的東西，等她整理好了再通知他來拿。羅懷玉蹲下來，掀開箱蓋，一股淡淡的樟腦丸味道飄出來。
最上麵是幾件秋冬衣物，下麵壓著一個黑色小盒子。羅懷玉拿出來，發現是個她從未見過的金屬盒子，約莫a4紙大小，上著密碼鎖。
搞什麼...她嘟囔著，試著轉了幾個周平安常用的數字組合——他的生日、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都不對。最後她輸入自己的生日，鎖一聲開了。
盒子裡整齊地擺放著各種小物件，每樣都貼著標簽。最上麵是一張泛黃的電影票根，標簽上寫著2014.12.24，第一次約會，《星際穿越》，她看哭了。
羅懷玉的手指顫抖起來。她記得那天，周平安穿著不合身的西裝，緊張得爆米花撒了一地。電影裡oper穿越時空與女兒對話時，她確實哭了，周平安悄悄遞過來一張紙巾，上麵用鋼筆寫了彆怕，時間會善待善良的人。
票根下麵是一個乾枯的玫瑰花瓣，裝在透明小袋裡。2015.2.14，送她的第一朵玫瑰，她說太俗氣但還是收下了。羅懷玉想起那天她確實抱怨過玫瑰俗套，但晚上還是偷偷把花瓣夾在了日記本裡——她以為周平安不知道。
盒子裡還有他們去三亞的登機牌、海邊撿的貝殼、遊樂園的腕帶...最底下是一本黑色筆記本。羅懷玉翻開第一頁，上麵是周平安工整的字跡：
2019年1月，今天又加班到十點，回家時懷玉已經睡了。餐桌上有留給我的湯，微波爐熱了兩分鐘，太鹹，但很好喝。最近項目壓力大，對她發脾氣次數增多，明天記得道歉。
羅懷玉的視線模糊了。她翻到後麵，幾乎每頁都記錄著類似的內容——他的工作壓力、對她的愧疚、想要改變卻總是失敗的自我責備。
2020年4月，懷玉說想去學插花，我脫口而出有什麼用。看到她表情就知道又說錯話了。其實不是覺得沒用，是擔心學費太貴。下個月獎金發了就告訴她去報名吧。
羅懷玉記得那次爭吵，但她不知道周平安後來偷偷去花店給她報了名。課程開始那天，他送她到店門口，說好好學，她以為隻是客套話。
筆記本最後幾頁字跡潦草：2021年9月，連續三周沒休息，今天回家發現懷玉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還開著。想抱她去床上又怕吵醒她。她最近瘦了，是不是又沒按時吃飯？明天無論如何要請半天假陪她去體檢。
體檢...羅懷玉想起自己上周確實去醫院了，但沒告訴周平安。醫生說她內分泌失調，建議放鬆心情。當時她還自嘲地想，放鬆？等離婚手續辦完再說吧。
窗外雨停了，陽光突然強烈起來，照在金屬盒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羅懷玉眯起眼，發現盒子最底層還有一張照片——他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家咖啡館，照片背麵寫著：如果有一天我們迷路了，就回到這裡重新開始。
手機突然震動，是周平安的消息：今天下午三點回來拿剩下的東西，方便嗎？
羅懷玉看著那個金屬盒子，裡麵裝滿了她以為周平安根本不在意的記憶。他一直是個不擅表達的人，戀愛時就不常說甜言蜜語，結婚後更是一頭紮進工作。她曾以為是他不在乎，現在才明白，他隻是用自己的方式記著一切。
手指在屏幕上懸停許久，她回複：方便。另外，你還記得大學路那家等一個人咖啡館嗎？
周平安的回複來得很快：記得，他們家的提拉米蘇是你最愛吃的。
羅懷玉把物品一件件放回盒子，最後拿起那張咖啡館照片。照片上的陽光和現在一樣明亮，仿佛六年時光從未流逝。她輕輕擦去照片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小心地放進錢包夾層。
衣櫃門鏡映出她的身影——三十一歲，眼角有了細紋，頭發因為連日的失眠顯得乾枯。但此刻，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這是兩周來第一次。
陽台上的襯衫已經完全乾了，袖口的煙洞在陽光下像一個小小的星座。羅懷玉取下襯衫，從針線盒裡找出顏色相近的線。她的縫紉技術不好，但補個洞應該沒問題。
針尖穿過布料時，她想起周平安曾經說過，最喜歡她認真做手工時的側臉。安靜得像幅畫。他是這麼形容的。當時她還笑他文藝得不像個工程師。
縫完最後一針，羅懷玉把襯衫掛回衣櫃。手機又響了，是周平安：下午見。ps：那家咖啡館還開著，要一起去嗎？
陽光移到了茶幾上，那塊咖啡漬現在看起來像一顆小小的愛心。羅懷玉拿起濕紙巾，卻突然改變了主意。她放下紙巾，輕輕摸了摸那個痕跡。
有些印記，就讓它留著吧。她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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