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猛於虎十二)
病房慘白的燈光下,王建國佝僂著靠在門框上,布滿老繭的手死死按著起伏劇烈的胸口,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洶湧而下,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死死盯著病床上妻子蒼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喉嚨裡隻有拉風箱般沉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痛苦悶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護士用力攙扶著他,焦急地勸說著。王鯤鵬衝過去,想扶住父親另一隻胳膊,卻被王建國猛地甩開!那力道帶著一種瀕死般的決絕和抗拒。王建國布滿血絲的眼睛甚至沒有看他一眼,所有的痛苦、絕望、憤怒和無力,都隻傾注在病床上那個無聲無息的人影上。
“爸!你回病房去!這裡我守著媽!”王鯤鵬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再次試圖靠近。
王建國隻是更緊地抓著門框,指節慘白,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拒絕離開,也拒絕兒子的靠近。那雙被淚水模糊的眼睛裡,翻湧著王鯤鵬從未見過的、如同深淵般的痛苦和無助。
護士無奈,隻得半扶半抱地,幾乎是強行將劇烈喘息、淚流不止的王建國攙扶回他自己的病房。王鯤鵬僵立在原地,看著父親佝僂絕望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被那雙布滿血絲、充滿淚水的眼睛剜走了一塊,留下一個冰冷空洞的血窟窿。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在冰冷的泥沼中跋涉,每一步都沉重而窒息。
王鯤鵬像一架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在兩個病房之間疲於奔命。
在母親的病房,他是沉默的看護者。他學著給母親翻身、拍背,動作笨拙而小心翼翼,每一次觸碰那毫無知覺的癱瘓肢體,都像在觸碰一塊冰冷的石頭,帶來刺骨的寒意和無邊的自責。他學著用棉簽蘸水濕潤母親乾裂的嘴唇,看著那毫無血色的唇瓣微微開合,卻發不出任何他渴望聽到的聲音。他一遍遍在母親耳邊低語,講著毫無邏輯的瑣事,試圖喚醒那沉睡的意識,回應他的隻有空洞的眼神和儀器單調的嗡鳴。母親那隻曾經搭在他手背上的左手,更多時候隻是無力地垂著,偶爾無意識地抽動一下,像風中殘燭最後一點微弱的火星。
在父親的病房,他是提心吊膽的侍奉者。父親王建國的情況同樣糟糕。塵肺iii期合並肺部感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著破舊的風箱,帶著濃重的痰音和令人心悸的喘息。他的臉色蠟黃灰敗,嘴唇總是泛著不健康的紫色。他拒絕和王鯤鵬說話,眼神總是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或者死死閉著,眉頭緊鎖,仿佛沉溺在無邊無際的痛苦和悔恨之中。隻有劇烈的咳嗽發作時,他才會猛地睜開眼,那眼神裡充滿了生理性的痛苦和對命運無聲的控訴。王鯤鵬小心翼翼地遞水、遞藥,拍背順氣,動作間充滿了討好和畏懼,得到的回應往往是父親煩躁的揮手,或者一聲壓抑的、充滿厭棄的悶哼。
身體的疲憊尚可咬牙支撐,但精神上的雙重煎熬,如同兩座不斷旋轉的磨盤,日夜碾磨著王鯤鵬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經。每一次麵對母親空洞的眼神,都像是在無聲地鞭笞他的靈魂;每一次麵對父親冰冷厭棄的態度,都像是在他心口的傷口上反複撒鹽。巨大的愧疚感和無價值感如同藤蔓,將他越纏越緊,幾乎要勒斷他的呼吸。
錢,依舊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儘管李老師組織的水滴籌、父親的工友捐款、老同學們的幫助,如同及時雨般暫時緩解了燃眉之急,支付了前期最凶險的搶救和icu費用,但後續的治療、康複、以及父親同樣高昂的醫藥費,仍像無底洞般吞噬著每一筆來之不易的善款。看著繳費單上不斷累積的數字,王鯤鵬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慌和無力。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須立刻、馬上找到一條能賺錢的路!哪怕是最卑微、最辛苦的工作!
這天下午,他剛給父親喂完藥,正笨拙地給母親擦拭手臂。手機響了,是李老師。
“鯤鵬,說話方便嗎?”李老師的聲音聽起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振奮。
“方便,老師,您說。”王鯤鵬放下毛巾,走到病房外的走廊,壓低聲音。
“錢的事,彆太焦慮。大家還在想辦法,水滴籌那邊也還有後續捐款進來。”李老師先寬慰了一句,話鋒一轉,“但我知道,光靠救濟不是長久之計。鯤鵬,你現在需要一份工作!能兼顧照顧父母,又能儘快上手賺錢的。”
王鯤鵬的心猛地一跳:“老師,我…我能乾什麼?我什麼都不會…”
“彆妄自菲薄!”李老師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我記得你以前對電腦挺在行?遊戲打得好,電腦軟硬件也鼓搗過吧?拆機裝機,重裝係統,解決點小毛病,應該沒問題?”
王鯤鵬愣了一下。他確實沉迷遊戲,也為了追求極致性能,自己摸索著拆裝過電腦,解決過不少藍屏、死機的問題。但那都是野路子,純粹是為了打遊戲更流暢。
“拆…拆裝還行…係統也會裝…小毛病…能搗鼓一下…”他遲疑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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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李老師的聲音明顯輕鬆了一些,“我認識一個開電腦維修店的老板,姓周,我們都叫他老周。人很實在,技術也好,就是脾氣有點直。他的店就在市醫院後麵那條街不遠,叫‘老周電腦診所’。”
“我跟老周說了你家的情況。他店裡最近正好缺個打下手的學徒。工作就是幫忙拆裝機、清灰、跑腿送修件、看店招呼客人,活兒雜,要學的東西也多,肯定辛苦。”李老師頓了頓,語氣鄭重,“開始工資不會高,可能就夠你基本吃飯。但老周說了,隻要肯學肯吃苦,上手了能獨立處理問題了,工資會漲。更重要的是,能學到一門實實在在的手藝!”
“鯤鵬,”李老師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我知道你現在心裡難受,覺得對不起父母。但光後悔沒用!天塌下來,也得頂著!你爸你媽現在躺在病床上,你是他們唯一的指望!你得站起來!用你的肩膀,用你的雙手,去扛起這個家!去賺錢!去贖你心裡的債!手藝是立身之本!踏踏實實學一門技術,比什麼都強!明白嗎?”
“手藝是立身之本…踏踏實實…贖心裡的債…”李老師的話,像一道道驚雷,劈開王鯤鵬心中沉沉的迷霧。他攥緊了手機,指節發白。是啊,光靠彆人的救濟和內心的悔恨,救不了父母,也救不了自己!他需要力量!需要能抓住的、實實在在的力量!
“老師…我…我去!”王鯤鵬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決絕,“我去找周老板!我一定好好學!好好乾!”
第二天一早,安頓好父母,王鯤鵬就循著地址,找到了那家藏在醫院後街小巷裡的“老周電腦診所”。店麵不大,玻璃門上貼著“電腦維修”、“數據恢複”、“配件銷售”的字樣,有些褪色。推開門,一股混合著鬆香焊錫、電子元件和灰塵的氣味撲麵而來。
店裡有些雜亂,但能看出分區。靠牆是幾排貨架,堆著各種電腦配件、線材的包裝盒。中間幾張工作台上擺滿了拆開的機箱、顯示器、主板,各種螺絲刀、鉗子、焊台散落其間。一個穿著沾著油汙深藍色工裝、頭發花白稀疏、戴著老花鏡的男人,正埋首在一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前,一手拿著烙鐵,一手捏著鑷子,神情專注,眉頭緊鎖,嘴裡似乎還在無聲地念叨著什麼。
“周…周老板?”王鯤鵬有些局促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