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的業務七)
孫老板那帶著毒汁的嘲諷,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辦公室凝固的空氣裡。“……家裡死人了就了不起了?就可以無法無天了?!”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鋼釘,狠狠鑿進王姐的耳膜,鑿穿她強行維持的、搖搖欲墜的平靜外殼。巨大的羞辱和憤怒如同滾燙的岩漿,瞬間衝上頭頂!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幾天來積壓的悲痛、絕望、走投無路的屈辱,還有母親冰冷骨灰盒帶來的沉重……所有情緒在這一刻被孫老板這句惡毒的羞辱徹底點燃!
她猛地抬起頭!
那雙幾天來一直空洞麻木的眼睛,此刻如同驟然通電的枯井,迸射出駭人的、冰冷刺骨的寒光!那寒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向孫老板那張因憤怒和掌控欲而扭曲的臉!裡麵沒有恐懼,沒有哀求,隻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瀕死反噬的瘋狂和玉石俱焚的決絕!
辦公室裡的空氣瞬間凍結!所有竊竊私語戛然而止,隻剩下空調沉悶的喘息和打印機無意識的嗡鳴。幾個年輕業務員驚愕地張著嘴,難以置信地看著角落裡那個平日裡沉默如石、逆來順受的女人。小陳更是瞬間繃緊了身體,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桌沿,指節泛白,心臟在胸腔裡狂跳。
孫老板顯然也被王姐這突如其來的、充滿殺氣的眼神震住了。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臉上的慍怒凝固了一瞬,隨即被一種更深的、被冒犯權威的暴怒取代。他惱羞成怒,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虛張聲勢的咆哮:“瞪什麼瞪?!王金蘭,你以為你……”
“孫德海!”
一個嘶啞、冰冷、帶著金屬摩擦般質感的聲音,如同從地獄深淵刮出的寒風,驟然打斷了孫老板的咆哮!
王姐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站了起來。她的動作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背負著千鈞重擔的滯澀感,脊背卻挺得筆直,像一棵在暴風雪中寧折不彎的枯鬆。她灰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眼睛,燃燒著駭人的、冰冷的火焰,死死鎖定孫老板。
她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孫老板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死寂的辦公室裡,發出沉悶的、如同喪鐘般的回響。她無視孫老板瞬間變得鐵青的臉色和眼中閃過的驚疑不定,無視周圍那些或驚恐或呆滯的目光,徑直走到孫老板那張寬大鋥亮的紅木辦公桌前。
桌上,那盆被孫老板視若珍寶、葉片油亮的蘭花,在慘白的日光燈下舒展著優雅的姿態。
王姐的目光在那盆蘭花上停留了一瞬,冰冷而漠然。然後,她猛地抬起手!
不是揮向孫老板,而是狠狠地、用儘全身力氣,掃向自己那張緊鄰廁所、堆滿落灰舊資料的破桌子!
“嘩啦——!!!!”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桌上那厚厚一摞發黃的紙質檔案,那些字跡模糊的客戶資料,那台嗡嗡作響的老舊顯示器,還有那隻磕碰得不成樣子、陪伴她多年的舊保溫杯……所有東西,如同被颶風卷起,稀裡嘩啦地傾瀉而下!紙張像雪片般飛散,顯示器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碎裂聲,保溫杯彈跳著滾出老遠,杯蓋和杯身分離,在冰冷的地麵上打著轉兒,發出刺耳又絕望的金屬刮擦聲!
辦公室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的舉動驚呆了!
王姐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胸口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中清晰可聞。她看也不看腳下的狼藉,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再次死死釘在孫老板那張因震驚和暴怒而扭曲的臉上。
“孫德海,”她的聲音比剛才更加嘶啞,卻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平靜,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你以為,捏著點彆人家的破事,就能把人當狗一樣使喚,當泥一樣踩?”她微微前傾身體,逼近一步,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將孫老板的靈魂都凍結,“我媽走了,我是沒錢沒勢。但我王金蘭,骨頭還沒軟到讓你這種貨色,指著鼻子罵我死去的媽!”
孫老板被她逼人的氣勢和那冰冷的眼神懾得臉色發白,嘴唇哆嗦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王金蘭!那個在他印象裡沉默隱忍、可以隨意拿捏的女人,此刻像一頭被徹底激怒、露出獠牙的母狼!
“那份‘業務’怎麼來的?你心裡清楚!”王姐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破臉皮的、不顧一切的尖銳,如同玻璃刮擦黑板,“你拿它當把柄,逼我乾最臟最累的活,搶我該拿的錢!還用它來堵我的嘴,讓我連兒子都不敢認!孫德海,你他媽的就是個趴在彆人傷口上吸血的蛆蟲!”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孫老板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惱羞成怒地咆哮起來,試圖用音量掩蓋心虛,“你被辭退了!現在就給我滾!保安!叫保安!”
“滾?”王姐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聲裡充滿了無儘的嘲諷和鄙夷。她不再看孫老板那張氣急敗壞的臉,目光緩緩掃過辦公室裡一張張驚愕呆滯的臉,掃過小陳那充滿複雜情緒的眼睛,最終落在地上那隻滾到角落、杯蓋分離、內膽暴露的舊保溫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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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平靜下來,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疲憊和解脫,卻又字字清晰,如同最後的審判:
“這破地方,這身沾著屎味的皮,老娘早他媽穿夠了!”
說完,她不再理會身後孫老板歇斯底裡的咆哮和“叫保安”的嘶吼,也仿佛沒看見地上那片象征著她屈辱過往的狼藉。她隻是極其緩慢地彎下腰,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沉重。
她沒有去撿那些散落的、代表著她“工作”的紙張,也沒有看那台碎裂的顯示器。
她的手,伸向了角落。
那隻陪伴她多年、磕碰得不成樣子、此刻杯蓋分離、內膽暴露的舊保溫杯,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瓷磚地上,像一件被遺棄的、飽經風霜的戰利品。
王姐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金屬杯身。那熟悉的、帶著歲月磨礪痕跡的觸感,仿佛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屬於自己的東西。她極其緩慢地、珍重地將杯蓋撿起,擰回杯身。然後,她直起身,將這隻傷痕累累、卻依舊完整的舊保溫杯,緊緊地、緊緊地握在了手裡。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掌心,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支撐。
她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充滿了算計、排擠、威脅和最終徹底羞辱的辦公室。目光掠過孫老板那張因暴怒而漲紅扭曲的臉,掠過那些神色各異的年輕麵孔,最終在小陳那張寫滿震驚和複雜情緒的臉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沒有告彆,沒有留戀。
她轉過身,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棵被狂風吹彎卻最終彈回原位的勁竹。她握著那隻舊保溫杯,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朝著辦公室的大門走去。
她的腳步聲在死寂的空間裡回蕩,沉重而孤絕。每一步,都像踩在過去的廢墟上。每一步,都像在宣告與這個泥潭的徹底決裂。
走到門口,她沒有絲毫停頓,伸手拉開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門。
門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帶著初冬的清冷氣息,撲麵而來。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適應著那久違的光亮。
然後,她邁了出去。
玻璃門在她身後無聲地、緩緩地合攏,將辦公室內那片令人窒息的壓抑、孫老板氣急敗壞的咆哮、以及所有關於“悅途”的記憶,徹底隔絕在身後。
她站在人行道上,初冬微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帶來一陣短暫的刺痛,卻也帶來一絲奇異的、帶著血腥味的清醒。她握緊了手中那隻冰冷的舊保溫杯,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杯身上那些磕碰的凹痕,硌著她的掌心,帶來一種真實的觸感。
她沒有回頭。
隻是抬起頭,眯著眼,望向城市上空那片被高樓切割得支離破碎的、灰藍色的天空。陽光透過雲層的縫隙,投下幾道微弱的光柱,落在遠處高聳的玻璃幕牆上,反射出刺眼而虛幻的光芒。
下一步,該往哪裡走?
她不知道。
兒子小輝冰冷疏離的眼神,母親那個廉價骨灰盒的冰冷觸感,小陳替她墊付的那筆沉甸甸的債務……還有口袋裡僅剩的、幾張皺巴巴的零錢。生活的千鈞重擔,並未因這決絕的一步而減輕分毫,反而更加赤裸裸地、冰冷地壓在她的肩上。
但她挺直了脊背。
握著那隻舊保溫杯的手,更緊了一些。仿佛那是她僅存的、最後的武器和錨點。
她邁開腳步,彙入了人行道上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人流。單薄的身影很快被淹沒,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隻有那隻緊握著舊保溫杯的手,骨節因為用力而顯得格外分明,透著一股被生活反複捶打後、從骨縫裡滲出來的、近乎悲壯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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