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上的父子一)
雨下得像天被捅了個窟窿,王建國把電動車停在路邊,從後備箱裡掏出那件已經褪色的雨衣。塑料雨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麵破敗的旗幟。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手機又響了——新的訂單,城南的錦繡江南小區,一份酸菜魚。
這鬼天氣...王建國嘟囔著,卻還是迅速在手機上點了確認接單。酸菜魚的配送費比平時多了三塊錢,夠給兒子轉二十塊生活費了。他算了算,兒子王浩今年大四,再熬半年就畢業了。
雨水順著他的安全帽邊緣流進脖子裡,冰涼刺骨。王建國的膝蓋隱隱作痛,那是去年冬天摔的,當時為了趕時間抄近道,在結冰的小路上滑倒了。醫生說要靜養,可他哪敢休息?兒子的學費像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酸菜魚餐廳的老板娘看見他進來,熟絡地打招呼:老王,這麼大雨還跑啊?
跑啊,怎麼不跑。王建國搓了搓凍僵的手,孩子等著錢用呢。
老板娘麻利地把打包好的酸菜魚遞給他:保溫袋多套了一層,路上小心。
電動車在雨中艱難前行,雨幕中城市的輪廓變得模糊。王建國想起四年前送兒子去大學報到的那天,也是下著雨。兒子背著書包,拖著行李箱,站在校門口衝他揮手:爸,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那一刻,他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錦繡江南是高檔小區,保安攔著不讓進。王建國賠著笑臉解釋了半天,最後不得不給顧客打電話。電話那頭是個年輕男聲,說馬上下來取。
王建國站在門衛亭的屋簷下躲雨,看著雨水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他掏出手機,想給兒子發條消息,問問最近錢夠不夠用。剛劃開屏幕,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小區裡跑出來。
那身影太熟悉了,即使隔著雨幕,即使四年未見,王建國還是一眼認出了自己的兒子——王浩。
王浩顯然也看到了父親,猛地刹住腳步,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他穿著外賣平台的製服,手裡拿著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騎手正在配送中。
爸...王浩的嘴唇顫抖著。
王建國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機械地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酸菜魚,又抬頭看向兒子:你...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在學校嗎?
雨水順著王建國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還是淚。王浩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爸,我退學了...一年前就退了。
什麼?!王建國的聲音在雨中炸開,引得保安都探頭張望。他一把抓住兒子的胳膊,你再說一遍?
王浩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倔強的光芒:我說我退學了!我不想看你為了我的學費拚命!我看了你四年的背影,爸,我受不了了!
王建國隻覺得天旋地轉。四年,整整四年,他每天工作十四五個小時,省吃儉用,就為了讓兒子能有個好前途。而現在,兒子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徒勞?
你...你知道我為了供你上大學付出了多少嗎?王建國的聲音嘶啞,你媽走的時候,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的學業...
我知道!所以我更受不了!王浩突然提高了聲音,每次你轉錢給我,我都知道那是你用命換來的!去年冬天你摔斷腿還堅持送外賣,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王建國震驚地看著兒子。原來兒子什麼都知道,原來他一直在默默關注著自己。
那也不能退學啊...王建國的聲音低了下來,讀書才能改變命運...
送外賣也能活。王浩固執地說,我現在一個月能掙八千多,比很多大學生剛畢業掙得都多。
王建國看著兒子年輕的臉龐,那上麵寫滿了倔強和決心,像極了他年輕時的樣子。他突然感到一陣無力,手中的酸菜魚變得無比沉重。
這是你的外賣?王建國苦澀地問。
王浩點點頭:我和女朋友合租在這裡...她懷孕了,爸。
這個消息像一記重錘砸在王建國心上。他踉蹌了一下,扶住了牆壁。兒子不僅退學了,還即將成為父親?他才二十二歲啊...
雨漸漸小了,但父子之間的沉默卻越來越沉重。最後,王建國長長地歎了口氣:帶我去見見她吧。
王浩的女友小雅是個清秀的姑娘,見到王建國時緊張得手足無措。簡陋的出租屋裡堆滿了外賣箱和頭盔,牆上貼著王浩這幾個月來的優秀騎手獎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