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明信片(三)(285)_荷葉閒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_线上阅读小说网 

梅雨明信片(三)(285)(1 / 1)

梅雨明信片三)

日子像生了鏽的齒輪,滯重地向前碾動。陳宇升入了九年級,畢業班的緊張氣息提前籠罩下來。開學不久,他帶回一張分班表,隨意地丟在餐桌上。我收拾碗筷時,目光掃過那張紙,心臟毫無防備地驟然一縮——初三3)班。視線下移,班主任兼語文教師:李瓊喜。

那個名字像一枚冰冷的釘子,瞬間楔入了我努力維持的平靜日常。李瓊喜。五十六歲。他竟還在教初三。這並不意外。車禍發生前,他是這座小城教育界無人不曉的傳奇。城西初中的王牌語文教師,專攻初三作文教學,一手“快速作文”的絕活讓無數焦慮的家長趨之若鶩。他編寫的《初中作文升格突破》曾是教輔書店的暢銷書,書頁邊角都被翻得起了毛。聽說就在那場毀滅性的車禍發生前幾個月,他剛剛評上了正高級職稱,榮譽的光環尚未散去,人卻已被命運推入了無底深淵。如今,這個失去了一切、隻剩下一副殘破軀殼和滿身傷痛的人,竟然又回到了講台,並且,成了我兒子的班主任。

命運這雙翻雲覆雨的手,有時荒誕得令人齒冷。它把我十六歲時隱秘愛戀的對象,變成了我十六歲兒子的嚴師。我捏著那張薄薄的紙,指尖冰涼,一種混雜著宿命感和巨大不安的情緒在胸腔裡翻湧。那個在家長會上枯槁如朽木、眼神空茫得令人心悸的李瓊喜,如何能再擔起一個畢業班的重擔?尤其是,麵對我的兒子陳宇?

擔憂很快變成了冰冷的現實。陳宇本就沉默寡言,進入初三後,更添了幾分叛逆和抗拒。他對語文,尤其是作文,有著近乎本能的排斥。而李瓊喜的教學風格,如同他本人經曆巨變後的性情一樣,發生了駭人的扭曲。他不再是那個風趣幽默、能點燃學生靈感的“喜哥”,曾經賴以成名的“快速作文”法,在失去所有的溫暖底色後,蛻變成一套冰冷、嚴苛到近乎殘酷的訓練體係。

陳宇的作文本,成了重災區。幾乎每次發下來,都布滿刺目的紅色。不是圈點,不是建議,是大段大段的否定,冰冷鋒利的批語如同解剖刀:

“空洞無物!堆砌辭藻!小學生水平!”

“立意庸俗!毫無深度!重寫!”

“結構混亂!狗屁不通!浪費時間!”

這些批語,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少年敏感的自尊上。陳宇變得越來越沉默,放學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偶爾,我能看到他對著攤開的作文本,眼神裡是挫敗和一種近乎麻木的憤怒。他手臂上,開始出現一些不規則的、青紫色的淤痕。起初我以為是不小心磕碰的,直到有一次,他洗澡忘了拿毛巾,我推門進去遞給他,赫然看見他左邊小臂外側,清晰地印著幾個並排的、深紫色的指印!那絕不是磕碰能形成的形狀!

“這是什麼?!”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驚恐和無法抑製的憤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陳宇猛地一縮,迅速抽回手臂,扯過毛巾胡亂裹住,眼神躲閃,語氣生硬:“沒什麼!不小心……在桌上硌的。”

“硌的?!你當我是瞎子嗎?這是手指印!誰乾的?!”我的聲音在顫抖,那個枯槁的身影瞬間浮現在眼前,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陰冷。

陳宇緊抿著嘴唇,像一頭倔強的小獸,眼神裡充滿了屈辱和對抗,卻死死咬住牙關,一個字也不肯說。

那個瞬間,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衝上了頭頂。恐懼、憤怒、還有深埋心底、對那個破碎靈魂最後一點殘存的複雜憐憫,瞬間被這清晰的指痕碾得粉碎!我十六歲時仰望的光,我兒子十六歲時承受的傷!這荒謬絕倫的對比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那個曾讓我在暴雨中無聲哭泣的名字,此刻化作了冰冷的恐懼和滔天的怒火,燒毀了我所有的猶豫和顧慮。

我鬆開手,看著兒子迅速關上的浴室門,胸膛劇烈起伏。窗外,暮色四合,鉛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壓下來,一場醞釀已久的大雨,終於要傾盆而下了。空氣潮濕得能擰出水,帶著鐵鏽和泥土的腥氣,像極了二十二年前那個我攥著被雨水泡爛的明信片,衝向他家樓下的黃昏。

我轉身,沒有回自己的房間。我徑直走向廚房,拿起那把最沉、最厚實的實木擀麵杖。冰涼的木柄硌著掌心,沉甸甸的,帶著一種原始而粗糙的力量感。這不再是廚房的工具,它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武器,是我作為母親的本能在咆哮。我緊緊攥著它,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然後一步步,走回客廳,坐在了那張對著大門的、冰冷的硬木椅子上。屋子裡沒有開燈,隻有窗外透進來的、被烏雲稀釋的慘淡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我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入戶門,耳朵捕捉著樓道裡傳來的每一點細微聲響——電梯運行的嗡鳴,鄰居開關門的碰撞,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消失……時間在死寂和緊繃的神經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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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清晰地傳來,金屬摩擦的“哢噠”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門被推開,走廊昏黃的光線泄進來,勾勒出李瓊喜老師那佝僂、緩慢的身影。他低著頭,正費力地想把手杖靠在門邊的牆上。

就在他抬頭的刹那,我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動作快得像繃緊後突然釋放的弓弦。手中的擀麵杖被我高高舉起,帶著破空的風聲,沒有任何言語,沒有任何預兆,朝著他枯瘦的身體,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聲悶響,如同重物砸在朽木上。擀麵杖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力量如此之大,以至於他整個人都踉蹌著猛地向旁邊牆壁撞去,手裡的手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發出一聲短促而渾濁的悶哼,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老獸,身體痛苦地蜷縮起來,眼鏡也從鼻梁上滑落,掉在地上,鏡片瞬間碎裂。

我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握著擀麵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木柄上仿佛還殘留著擊打肉體時那種令人心悸的反作用力。憤怒並未隨著這一擊而消散,反而像潑了油的烈火,燒得更旺。我死死盯著他,盯著他狼狽地撞在牆上、痛苦佝僂的身影,盯著地上那副碎裂的眼鏡,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冰渣:

“李瓊喜!看清楚!我是陳華義!陳宇的媽媽!”

“這一棍子,是替我兒子還你的!”

“你兒子沒了,你的心死了,就可以拿我的兒子出氣?!就可以往死裡逼他?!就可以對他動手?!你算什麼東西?!”

我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裡回蕩,尖銳、嘶啞,充滿了歇斯底裡的控訴。積壓了二十二年的少女心事,化作了此刻最鋒利的刀刃;作為一個母親目睹兒子傷痕的錐心之痛,是驅動刀刃的狂暴力量。我看著他,那個曾在我青春裡占據神聖位置的身影,此刻狼狽地蜷縮在牆角,灰白的頭發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渾濁的眼睛因為劇痛和突如其來的打擊而充滿了茫然和巨大的驚駭。他試圖用手去摸索牆壁支撐自己,那隻手同樣枯瘦,同樣布滿了老年斑,此刻卻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他沒有辯解,也沒有憤怒。巨大的驚駭之後,那片空茫的灰暗似乎更深了,幾乎將他徹底吞噬。他像一截徹底失去養分的枯木,靠著牆壁,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滑坐下去,最終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牆,頭無力地垂下。散落的、花白的頭發遮住了他的臉,隻有肩膀在無法控製地、劇烈地顫抖著。地上,碎裂的鏡片反射著窗外慘淡的微光,像一地冰冷的淚。

我依然緊緊攥著那根擀麵杖,杵在地上,支撐著自己同樣搖搖欲墜的身體。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屋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我們兩人粗重而混亂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還有窗外,醞釀到極致的天空終於再也無法承受,豆大的雨點開始沉重地、劈裡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聲音越來越密,越來越響,最終彙成了鋪天蓋地的轟鳴。一場積蓄了二十二年的暴雨,終於以最暴烈的方式,降臨了。雨水衝刷著玻璃,也衝刷著這間鬥室裡剛剛發生的、帶著血腥味的荒誕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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