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開在雲端的日子三）
衛星接收器在暴風雪中發出急促的蜂鳴。卓瑪裹緊藏袍衝進雪幕，看見金屬支架在風中劇烈搖晃——國際傳播學年會的視頻連線還剩三小時。
快搬石頭固定！她朝帳篷裡喊。九個孩子抱著河灘石衝出來，像一隊小小的犛牛。最小的拉姆被風吹倒，懷裡的石頭滾進冰河，小姑娘哇地哭起來。
北京那邊發來測試信號時，卓瑪正用哈達纏住開裂的支架。屏幕上突然出現新加坡會場的全景，穿西裝的人們舉著香檳杯。主持人的聲音透過風雪：現在連線西藏分會場，讓我們見證數字時代的奇跡...
信號突然中斷。卓瑪咬牙爬上傳訊塔，用身體護住接收器。雪花在她睫毛上結冰，耳機裡傳來斷斷續續的英語提問：仁增女士...如何克服...數字鴻溝？
她對著麥克風喘氣：我們這裡...沒有鴻溝...隻有海拔。
塔下突然亮起星星點點的光。牧民們舉著手機走來，屏幕光束彙成銀河——這是他們新學的信號增強土法。視頻信號驟然穩定，會場響起掌聲。
那天晚上，卓瑪發起高燒。朦朧中看見阿媽搖著轉經筒，經筒卻發出快遞掃描槍的嘀嘀聲。她夢見自己變成一朵格桑花，根須在凍土下延伸成光纜，花瓣飄向北鬥衛星。
病愈後，危機接踵而至。先是某網紅發文質疑：海拔4500米能產這麼多蟲草？接著有買家投訴收到摻沙的鬆茸——調查發現是快遞中轉站被調包。
最痛心的是次仁的父親要帶孩子去挖礦：讀書有什麼用？不如直接換錢！
卓瑪連夜騎馬趕到礦場，在轟鳴的機械聲中拉住男孩：你想讓草原變成瘡疤嗎？
次仁哭著指向遠處被炸毀的山體：可是老師，我們需要錢...
轉機來自一封意外郵件。某國際環保組織看過年會視頻，願提供生態種植技術。北大農學院派出專家組，教牧民在草場輪作期培育菌菇。新技術產出的金耳菇通體透明，直播時被稱作高原水晶。
新年伊始，更驚人的事發生了。曾經質疑他們的網紅帶著檢測儀前來，直播全程取樣送檢。當所有指標顯示零汙染時，網紅對著百萬觀眾深深鞠躬：這是我見過最乾淨的土地和最誠實的人。
訂單爆發式增長，卓瑪卻做出驚人決定——每日限售一百單。草原就像阿媽的手，她在直播間解釋，我們不能把它掏空。
春天再次降臨時，卓瑪帶著孩子們在溪邊埋下時間膠囊。裡麵裝著：次仁畫的信號塔設計圖、拉姆撿的格桑花種子、還有那本被翻爛的《北大傳播學概論》。
等你們長大，卓瑪說，這裡麵會長出新的草原。
某天收播時，係統突然彈出紅色警告：有黑客入侵。所有商品價格被改成一元，後台湧入十萬訂單。正在牧民慌亂時，卓瑪笑了：這是禮物。
她真的按一元價發了貨——每個包裹裡多放了一包格桑花種籽。意外的是，幾乎所有收貨人都補來了差價，附言寫著：給草原買瓶水喝。
夏至那天，縣長帶來新政策：全縣通光纖，無人機配送試點。慶祝會上，曾經偷蟲草的老阿叔捧著孫子錄取通知書老淚縱橫：北大...卓瑪啦，孩子考上了你的北大...
夜深人靜時，卓瑪獨自走向經幡陣。五色幡旗在月光下泛著幽光，她突然聽見細微的劈啪聲——第一朵格桑花正在綻放。
手機亮起，是導師的信息：國際傳播學刊想專訪你，題目叫《生命傳播的青藏範式》。
她俯身輕觸花瓣，露水沾濕指尖。抬頭望見北鬥七星垂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撥動那些星光組成的琴弦。
遠處帳篷裡，次仁正在教妹妹認漢字：雲——端——小——學——
每個字都像格桑花的種子，落在無邊的夜色裡。
黎明時分，卓瑪打開直播設備。鏡頭掠過雪山、草場、經幡，最後定格在那朵新開的格桑花上。
今天不賣貨，她對著麥克風輕聲說，我帶大家看花開。
晨光中，花苞徐徐舒展。全球三萬人同時在線，彈幕突然消失——所有人都在靜靜等待一個生命的綻放。
當第一縷陽光吻上花瓣時，卓瑪聽見世界的心跳。那心跳從草原深處傳來，順著光纖流淌，最終在無數屏幕前開成一片花的海洋。
而衛星正在過頂，把這場花開傳向更遠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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