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十五)
列車進站的風,鼓噪著灌滿通道,吹得人衣袂翻飛。林薇步入車廂,隔著玻璃,還能看見孫磊站在閘機口的身影,藍色的條紋襯衫在慘白燈光下像個誤入歧地的標誌,直到列車啟動,那點藍色被迅速拉長、模糊,徹底吞沒在黑暗的隧道裡。
車廂搖晃,空調冷氣開得足,激得她胳膊起了一層細栗。她找了個角落站穩,背包挨著小腹,裡麵那個紅包硬挺的邊角硌著皮膚,存在感鮮明。
回到小區,夜風裡的悶熱黏稠未散,雷聲更近了些。樓道聲控燈應聲而亮,光線下,家門口空蕩一如往常。她開門,換鞋,將背包放在玄關櫃上。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行者孫:「送到了嗎?」」
緊隨其後又是一條。
「行者孫:「我媽非塞那個……你沒不高興吧?」」
她看著那兩條消息,指尖懸停片刻。
「林薇:「到了。沒有。」」
「行者孫:「那就好!〔擦汗〕他們剛回酒店,我媽還在誇你,說我走了狗屎運……」」
後麵跟了個憨笑的表情。
林薇沒再回複。她走到客廳,從背包裡拿出那個紅包。厚度實在,封口粘得牢固。她捏了捏,沒有拆開,轉身拉開書桌抽屜,將它放在了最裡麵,壓在那顆褐色花紋的石子上。
抽屜合上,發出輕微的悶響。
——
日子繼續向前碾。孫磊似乎度過了最初那點手足無措的緊張期,變得更為鬆弛,也更……瑣碎。
他依然分享日常,但內容從之前的趣事糗事,逐漸變成了更具體的生活片段。比如:「我們公司樓下開了家新的牛肉粉,味道還行,就是香菜給太多〔圖片〕」;或者:「我這條牛仔褲好像洗縮水了,蹲下去有點勒〔裂開〕」;甚至:「我媽剛視頻,又暗示我該學做飯了,說我這樣以後得餓死〔無語〕」
林薇看著屏幕上那條抱怨褲子勒的訊息,正批改到小學生作文裡一句“爸爸的肚子像西瓜”,紅筆尖頓了一下。
她回:「買新的。」
「行者孫:「有道理!周末陪我去逛商場?你眼光好!」」
他接得飛快,順杆爬的本事一流。
林薇有時答應,有時拒絕。答應的那次,他果然興高采烈地來接她,在商場裡卻對衣服款式毫無主見,隻會跟在她身後說“挺好”、“你決定”,最後拎著大包小包去吃酸菜魚,辣得滿頭汗,眼睛亮亮地看著她:“下次還找你當參謀!”
他滲透進她生活的方式,不再是線上密集的消息,而是這些具體而微的、需要她參與意見或行動的瞬間。像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
偶爾,他也會試圖製造點“浪漫”。比如某個加班的雨夜,他突然跑到她家樓下,從濕漉漉的衛衣口袋裡掏出一支被壓得有點蔫的紅色非洲菊,說是公司樓下花店打折買的,順路。雨水順著他發梢滴下,眼神亮得驚人,又帶著點怕被嫌棄的忐忑。
林薇接過那支花,花瓣邊緣有些破損。她沒說什麼,拿上樓找了個玻璃杯插起來。
第二天,孫磊發消息問:「花還開著嗎?」
「林薇:「嗯。」」
「行者孫:「〔勝利〕!」
那支非洲菊在玻璃杯裡堅持了三天,最後花瓣徹底耷拉下來。林薇把它扔進垃圾桶時,心裡並無多少波瀾。好像本該如此。
她依然每周采風,偶爾和朋友短途旅行。孫磊從不阻攔,隻會在她發朋友圈風景照時,第一個點讚,然後評論一句:「好看!下次帶我!」
她很少回應這類評論。
生活像一杯被不斷續入溫水的茶,味道越來越淡,溫度始終不上不下。
——
又一個周五,林薇和幾個同事聚餐回來,已是晚上十點。小區門口路燈昏暗,樹影婆娑。
她低著頭走路,想著下周一公開課的教案,冷不防差點撞上一個人。
“不好意思……”她下意識道歉,抬頭卻愣住。
不是鄰居,不是保安。
是個男人。穿著合身的深色襯衫,身形高而挺拔,站在路燈陰影與光亮的交界處,麵容有些模糊,隻有鼻梁和下頜的線條被光線勾勒得利落乾淨。
他看著她,眼神沉靜,帶著一種審慎的打量。
林薇的心臟莫名一縮,腳步停住。一種模糊的熟悉感掠過心頭,卻抓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