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姓權戰爭一）
民政局那扇明淨的玻璃門合上的聲響，像一塊冰砸在我心上。兒子兒媳抱著孩子出來了，臉上還漾著辦理手續後的輕鬆笑意。我迎上去，目光習慣性地落在那張新鮮出爐的戶口頁上，然後，整個人僵在原地。
那一欄的“姓名”，刺得我眼睛生疼。隨的是她家的姓。
血液轟一下全湧上了頭，耳邊嗡嗡作響，世界的聲音瞬間被抽空。三十八萬彩禮、全款的車和房、風風光光的婚禮、沉甸甸的金飾、滿堂賓客見證下的改口費……一幀幀畫麵在我腦子裡瘋轉，最終“哢嚓”一聲，全碎在那三個字上。
“媽，怎麼了？”兒子察覺我不對。
我猛地抬頭，手指死死戳著那頁紙，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抖得不成樣子：“這……這是什麼意思？啊？！”
兒媳下意識抱緊了孩子，臉上的笑凍住了。兒子臉色一白，嘴唇囁嚅著，沒出聲。
“我兒子不是倒插門！我們家哪一點對不住你們？彩禮三十八萬！車！房！酒席五金改口費，我少過哪一樣？！平時處得跟一家人似的，你們就這麼打我臉？讓我孫子跟你們家姓？！”我失控地吼起來，積攢了一輩子的體麵碎得一乾二淨，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兒子想來拉我，被我狠狠甩開。一股邪火直衝天靈蓋，我衝回家，衝進客廳，一把扯下牆上的巨幅結婚照，死命摜在地上！玻璃炸裂，碎片四濺，照片上兩人幸福的笑臉被割得支離破碎。
胸口劇烈起伏著，我指著那堆碎片：“說！今天不給我說清楚，就沒完！”
兒媳把孩子緊緊摟在懷裡，抿著嘴不說話。兒子撲通一聲跪下來，抱著我的腿：“媽！媽您彆這樣……是我不對，您彆氣壞身子……”
就在這時，親家母聞訊趕來了，一進門就看到這一地狼藉。她皺了皺眉，倒是沒急，反而扯出個笑模樣：“喲，親家母，這是鬨哪出？至於發這麼大火嗎？現在社會進步了，都提倡平等，孩子跟誰姓不是一樣叫？不都管您叫奶奶？”
我氣得渾身發抖，抓起茶幾上的茶杯就想砸過去。
那天晚上，家裡冷得像冰窖。我摔了臥室門，躺在床上，眼淚止不住地流，心裡又涼又痛。不知道過了多久，外傳來一點細微的響動，我屏息聽，像是有人跪在了門外。接著，是兒子壓抑的、帶著哭腔的聲音：
“媽……對不起……其實……其實孩子……不是我的……”
我腦子裡那根一直繃著的弦，徹底斷了。不是他的？!我猛地坐起身，血往頭上湧，奇恥大辱！我養的好兒子！我們老李家這是造了什麼孽！
我跳下床，準備拉開門劈頭蓋臉罵過去，手機卻先一步亮了屏幕，是兒媳發來的消息。
沒有一句解釋，隻有一張圖片。
我顫抖著點開——是一份dna檢測報告的截圖。結論欄清晰寫著：支持男方為生物學父親。
緊隨其後，又一張圖片彈出來。是當年那份厚厚的彩禮合同，翻到了最末頁。一行我從未留意過、小得幾乎需要放大鏡才能看清的附加條款，被紅色圓圈粗暴地圈了出來：
「首個婚生子孫輩冠姓權歸屬女方。」
手機屏幕的光幽幽地照著我煞白的臉。門外，是兒子卑微的抽噎。手裡，是白紙黑字、冰冷如鐵的合同。
那行小字像一群螞蟻，鑽進我的眼睛，啃噬著我的腦髓。三十八萬，車，房，婚禮上的喧鬨，親家母那張笑吟吟的臉……原來每一筆，底下都標著價碼。
我扶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下去。外頭的啜泣聲停了，他似乎屏住了呼吸，在等待我的審判。
客廳的老鐘噠、噠、噠地走著，每一秒都敲在我垮掉的脊梁骨上。
幽光裡，我伸出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指，想去放大那行吸血的螞蟻，指尖的寒意在屏幕上留下模糊的印子。
那一筆一劃，原來都是早就刻好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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