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姓權戰爭三)
地板的涼意透過睡衣滲進來,脊椎硌著硬木門板,很不舒服。但我沒動。
外麵徹底安靜了。孩子的哭聲停了,窸窣的低語也消失了。他們大概回了自己房間,留下我一個人在這冰冷的戰場廢墟裡。
天光透過窗簾縫隙,一點點擠進來,灰白,沒有溫度。
那行小字在我腦子裡循環播放,像無法消除的病毒。「首個婚生子孫輩冠姓權歸屬女方。」「首個」……這個詞像魚刺,卡在最柔軟的地方。意思是,還有第二個?第二個就能跟我家姓了?這算什麼?施舍?輪換製?我老李家的香火,得排著隊,等他們張家首肯?
荒謬感又一次淹沒了我。我們傾儘所有,竟連孫輩跟誰姓,都要靠人家“賞”一個名額?
胸口堵著的那團東西,又硬又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不是憤怒了,是一種更深、更無力的鈍痛。被算計了,被最以為是親人的的人,用最文明、最合法的方式,捅了一刀。你還不能喊疼,一喊,就是你不懂法,你不進步,你老封建。
我扶著門板,慢慢站起來,腿腳麻得厲害。鏡子裡的人臉色灰敗,眼皮浮腫,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拉開臥室門,客廳空蕩蕩,收拾得乾淨整齊,仿佛昨夜的狂風暴雨從未發生。隻有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緊繃。
廚房有動靜。我走過去。
兒子一個人在裡麵,正手忙腳亂地熱牛奶,灶台上放著溫奶器。看見我,他手一抖,勺子磕在碗沿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媽……”他眼神躲閃,聲音乾澀,“您……您起來了?我熱了牛奶,還有包子……”
我沒應聲,走過去,洗了手,接過他手裡的活兒。他僵在一旁,手足無措。
“她呢?”我問,聲音平靜得自己都陌生。
“薇薇……她帶寶寶回……回我媽那邊住兩天。”他聲音越來越低,“她說……讓您冷靜冷靜。”
回“我媽”那邊。瞧,分得多清。
我把牛奶倒進杯子,蒸汽模糊了鏡片。
“孩子真是你的?”我沒抬頭,狀似隨意地問。
他像是被蠍子蜇了一下,猛地抬頭:“媽!dna報告您都看了!當然是!薇薇她……她昨晚就是氣頭上,口不擇言,您彆……”
“氣頭上?”我打斷他,把牛奶杯重重放在台上,濺出幾滴,“氣頭上就能拿這種事瞎說?這是能瞎說的事?!”
他縮了一下,囁嚅著:“是我們不對……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彆怪薇薇,她家就她一個……”
又是這句話!像念經一樣!
我猛地轉過身,盯著他:“她家就她一個,所以呢?我家有兩個?你還有個哥哥還是弟弟?能給你老子娘傳宗接代?我跟你爸累死累活一輩子,掙下這些,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讓孫子跟彆人姓,讓人在背後戳我們脊梁骨,說我們老李家絕後了?!”
我說得急,胸口又開始發悶。
兒子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媽……現在沒人說這個……孩子健健康康的就好……”
“放屁!”我氣得渾身發抖,“你出去問問!你睜開眼看看!你媽我走出去,老姐妹問一句‘孫子叫什麼名兒啊?’我怎麼答?我說叫張什麼什麼?我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
我喘著粗氣,手指點著他:“李哲,我告訴你,這件事,沒完!你們彆想就這麼糊弄過去!”
“那您想怎麼樣啊媽!”兒子也帶了哭腔,幾乎是吼出來,“合同簽了!字是我們一起簽的!孩子戶口也上了!您還能怎麼樣?去法院告?把彩禮要回來?讓薇薇跟我離婚?讓孩子沒爹還是沒媽?!”
離婚兩個字像重錘,砸得我耳鳴。
我愣愣地看著他,這個我一心疼愛、精心培養的兒子,此刻為了維護他的妻子和他的小家庭,正用最尖銳的話,捅我的心窩子。
是啊,我能怎麼樣?鬨到最後,雞飛蛋打,讓所有人看笑話?讓我這剛出生的孫子,真的在破碎的家庭裡長大?
那股支撐著我的戾氣,突然就泄了。
我看著他通紅的、滿是痛苦和絕望的眼睛,看著這個早已不是圍著我轉的小男孩的男人,一種巨大的、沉甸甸的悲哀海潮般湧上來,淹沒了憤怒,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