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陽七)
電話的忙音還在耳膜裡嗡嗡作響,窗外炸開的雷聲和傾盆的雨聲像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喧囂。屋裡死寂,隻有雨水瘋狂敲打窗玻璃的劈啪聲。
李桂蘭的手還死死掐著王建國的胳膊,眼睛裡那點微弱的希冀之光,在丈夫灰敗僵硬的臉色裡,一點點熄滅,沉入徹底的黑暗。
“他們……也沒辦法,是不是?”她聲音嘶啞,不是疑問,是絕望的陳述。
王建國嘴唇哆嗦著,僑辦工作人員那些冷靜而殘酷的字句在他腦子裡反複衝撞——“家庭糾紛”、“無法核實”、“不便乾預”、“隱私範疇”……每一個詞都像一塊冰,砸得他渾身發冷。他點了點頭,動作滯澀得像是生鏽的機器。
李桂蘭抓著他胳膊的手猛地鬆開,整個人向後踉蹌了一步,跌坐回椅子裡。她沒有再哭,隻是睜著那雙空洞的眼睛,望著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身體微微搖晃著。
王建國也慢慢坐下,佝僂的背脊像是再也無法承受任何重量。那台舊手機被他緊緊攥在手裡,塑料外殼幾乎要被他捏碎。
冰冷的無力感,像這屋外的暴雨一樣,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來,淹沒了這間破舊的老屋。官方渠道的路,斷了。他們被禮貌地、無可指摘地擋在了那堵高牆之外。
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時間在雨聲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壓抑得令人窒息。
突然,王建國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道微弱卻執拗的光。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手再次伸進那個舊布包,急切地翻找著。
“你……找什麼?”李桂蘭被他的動作吸引,茫然地問。
王建國沒有回答,隻是手指顫抖著,終於從布包的內袋裡,抽出了那張折疊著的、來自紐約的信紙。他避開那麵冰冷的打印字體,直接翻到背麵。
那歪歪扭扭的鉛筆字,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稚嫩,也更加刺眼。
“爺爺,媽媽天天哭,爸爸打她。”
“媽媽說她想吃你做的刀削麵。”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那行字上,手指一遍遍描摹著“爺爺”那兩個歪斜的字。
官方靠不住。那個叫戴維·陳的男人是堵牆。女兒王瑤被困在牆裡。
但是……寫信的人呢?
這個叫他“爺爺”的孩子。
這孩子能拿到信紙,能寫下這些字,能把信寄出來……哪怕可能冒著巨大的風險。
這是牆縫裡透出的一絲微光。
王建國猛地站起身,動作太大,帶得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響聲。他走到五鬥櫃前,翻出那本抄了地址的舊筆記本,又找出那支短鉛筆。
“桂蘭,”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我們……我們給那孩子回信。”
李桂蘭愣住了,像是沒聽懂:“……回信?給……給誰回?”
“給寫信的孩子!”王建國指著那鉛筆字,眼裡燃起一種近乎偏執的火苗,“他叫我們‘爺爺’‘奶奶’!他報信給我們!他……他可能還能收到信!”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就瘋狂地滋長起來,壓過了那無邊的絕望和恐懼。這是他們唯一能直接觸碰到牆那頭的、最細微卻也最真實的可能。
李桂蘭混沌的腦子似乎被這想法燙了一下,她掙紮著站起來,撲到桌邊,眼睛死死盯著那鉛筆字,呼吸再次急促起來:“對……對!孩子……那孩子……他認得字,他會寫字……他能收信!”她的聲音裡重新注入了一種病態的亢奮,“我們問他!問他瑤瑤怎麼樣!問他過得好不好!問他……”
“不能問!”王建國打斷她,語氣異常嚴厲,“不能直接問!萬一信被他爸爸看到……會害了孩子!害了瑤瑤!”
李桂蘭被他吼得一顫,亢奮消退,恐懼重新占據上風,臉色更加蒼白:“那……那寫什麼?”
王建國喘著粗氣,努力平複劇烈的心跳。他攤開筆記本新的一頁,鉛筆尖懸在紙上,微微顫抖。
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