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陽二十)
那雙黑色皮鞋鋥亮,鞋尖幾乎戳到王建國散落的藥片上。他佝僂著背,咳得渾身顫抖,視線模糊地向上挪。
鞋的主人蹲了下來。是個亞洲麵孔的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穿著機場地勤的製服,胸牌上印著英文名和“服務台”字樣。他眉頭微蹙,看著地上滾落的藥片和老人慘白的臉,用帶著口音的中文試探著問:“老先生,您沒事吧?需要幫忙嗎?”
中文。熟悉的語言像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將王建國從溺水的窒息感裡拉出來一點。他止住咳嗽,大口喘著氣,手指胡亂地指著地上的藥片,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卻說不出話。
年輕人手腳麻利地把藥片一一撿起,吹了吹灰,放回藥瓶,擰好蓋子,遞還給他。又起身快步去服務台接了杯溫水過來。
王建國顫抖著手接過水杯,吞下兩片藥,冰涼的水滑過灼痛的喉嚨,才稍微緩過一口氣。他靠著牆,虛弱地喘著,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像是看著唯一的救星。
“謝謝……謝謝同誌……”他聲音嘶啞破碎。
“不客氣。”年輕人看了看他身邊那個寒酸的大背包,又看看他一身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打扮,“您從中國來?第一次?遇到麻煩了?”
王建國像是抓住了什麼,急忙從貼身內袋裡掏出那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紙條,急切地遞過去,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地址……同誌,幫幫忙……找這個地址……怎麼去?”
年輕人接過紙條,看著上麵那串英文地址,念了出來:“皇後區……這個街區……”他抬頭,眼神裡多了些審視和謹慎,“您去這裡?找人?”
“找我女兒……和外孫……”王建國急切地說,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哀求,“我女兒……她……她可能不太好……我得去……”
年輕人看著老人臉上深刻的皺紋和那雙因恐懼與渴望而劇烈顫抖的手,沉默了一下。他拿出手機,在導航軟件裡輸入了那個地址。地圖上顯示出路線,需要換乘好幾趟地鐵和公交,極其複雜。
“地方有點遠,也挺繞的。”年輕人把手機屏幕給王建國看,上麵是蜿蜒曲折的路線圖,“而且那邊……治安情況不是特彆理想。您確定是這裡?您一個人能行嗎?”
王建國看著那複雜得像蜘蛛網一樣的地圖,眼前又是一陣發黑。但他死死盯著那個最終的紅點,像是要用目光把它烙下來。他重重點頭,語氣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固執:“能行……我得去……必須去……”
年輕人歎了口氣,顯然不太放心。他拿出筆,在王建國那本皺巴巴的旅遊小冊子空白頁上,用中文仔細寫下了詳細的換乘路線:坐哪條線,哪個方向,哪站下,換乘什麼公交,在哪一站下,下車後怎麼走。字跡工整。
“您照著這個走,千萬彆坐反了。地鐵票在那邊的機器上買……”他指著遠處一排自動售票機,“我教您怎麼用……”
他耐心地領著王建國走到售票機前,一步一步教他操作。王建國學得極其吃力,眼神慌亂,手指僵硬,好幾次按錯。年輕人也不惱,幫他重新操作,最後把一張單程票塞進他手裡。
“拿好票,進閘機刷一下。跟著指示牌走,看我寫的這個線路……”年輕人又不放心地叮囑,“路上千萬彆跟陌生人走,錢包手機放放好。到了地方……自己小心點。”
王建國千恩萬謝,把那張寫著路線的小冊子像聖旨一樣緊緊攥在手心,另一隻手死死捏著地鐵票。他朝著年輕人指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向地鐵入口。背影佝僂,腳步虛浮,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地鐵站裡更是一片混亂的景象。巨大的噪音,擁擠的人潮,各種膚色的人麵無表情地匆匆趕路。指示牌上的英文像天書。王建國瞪大眼睛,拚命對照著年輕人寫的中文,尋找該去的線路和方向。
他坐錯了兩次車。一次坐反了方向,一次下錯了站。每一次發現錯誤,都像一盆冷水澆頭,帶來新一輪的恐慌和茫然。他隻能拖著沉重的背包,吃力地爬上爬下,重新找路。汗水濕透了他的舊襯衫,黏膩地貼在背上。背包的帶子勒進他枯瘦的肩膀,疼痛鑽心。
周圍是冷漠的人群,沒人注意到這個惶然無措的東方老人。他像一滴誤入急流的水,被裹挾著,跌跌撞撞。
終於,在經曆了近乎一個世紀的顛簸和問路他隻能不斷把小冊子上的地址指給彆人看,換來幾句含糊的指點或乾脆的搖頭)後,他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走出了最後一個地鐵站。
天已經徹底黑了。寒風刮過街道,卷起地上的廢紙和落葉。這裡的街道狹窄,路燈昏暗,牆壁上滿是塗鴉。路邊零星站著幾個穿著帽衫、眼神遊移的年輕人,打量著他的目光讓他脊背發涼。
他按照最後一位指路人含糊的手勢,拐進一條更暗的小街。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說不清的異味。他心跳得厲害,一邊走,一邊緊張地核對著門牌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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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碼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