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陽廿二)
王建國的聲音還在逼仄的玄關裡回蕩,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嘶啞。王瑤被他從未有過的強硬和那雙赤紅的眼睛震住了,護著艾瑞克,瑟瑟發抖,淚水漣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門外樓梯間傳來了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一步跨兩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迅速逼近。
王瑤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瞳孔因極度恐懼而縮緊。她猛地一把將王建國往客廳裡推,聲音壓得極低,抖得不成樣子:“來了!他回來了!快!躲起來!去裡屋!快啊!”
艾瑞克也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聲音,小臉唰地失去血色,猛地掙脫母親,像隻受驚的小獸,嗖地鑽進了客廳旁邊一個狹小的房間裡,“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王建國被女兒推得一個趔趄,還沒站穩,就聽到鑰匙粗暴地插進鎖孔轉動、以及鎖鏈被不耐煩地扯動的嘩啦聲。
“jade!opentaredoing?”瑤!他媽的開門!你在裡麵搞什麼鬼?)一個粗啞暴躁的男聲在門外響起,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和火氣,英語發音生硬。
王瑤渾身一顫,手忙腳亂地去扯門鏈,因為恐懼,手指根本不聽使喚,扯了好幾下才打開。
門被猛地從外麵推開,撞在牆上,發出巨響。
一個身材高大壯實、穿著工裝褲和臟兮兮t恤的亞裔男人堵在門口,幾乎擋住了所有的光線。他麵色陰沉,眼袋很重,嘴裡帶著一股酒氣。這就是戴維·陳。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玄關裡的王建國,眉頭瞬間擰成一個疙瘩,陰沉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剮過老人寒酸的衣著和那個舊背包,然後又猛地瞪向縮在一邊、臉色慘白的王瑤。
“isthis?”這他媽是誰?)他厲聲問,語氣充滿懷疑和戾氣。
王建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血液轟地衝上頭頂。他下意識挺直了佝僂的背,剛要開口。
王瑤卻搶先一步,聲音發顫,用英語急急地回答:“he…ost…askingfordirections…iasjust…”他……他迷路了……問路……我剛……)
“askingdirections?”戴維嗤笑一聲,顯然不信,他跨進門,逼人的酒氣和體味瞬間充斥了狹小的空間。他逼近王瑤,居高臨下地瞪著她,“tdgetsostinte?”你以為我傻嗎?什麼樣的老乞丐會跑到這種鬼地方迷路?)
他的目光掃過王瑤臉上未乾的淚痕,又猛地盯向王建國,眼神變得凶狠起來:“!getthefuckoutofyhouse!no!”你!他媽滾出我的房子!現在!)
王建國聽不懂他全部的吼叫,但那惡劣的態度和最後那個“out”他聽懂了。一股血氣直衝上來,他非但沒退,反而往前迎了一步,儘管身高隻到對方肩膀。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戴維,用儘力氣,一字一頓地用生硬的中文吼道:“我!是!她!爸!”
戴維愣了一下,似乎沒反應過來。隨即,他臉上的肌肉扭曲起來,露出一個極其難看且充滿譏諷的笑容,轉向王瑤,用英語罵道:“rfatedhihere?”你叫他來的?)
“no!david,no!ididn’t!”王瑤驚恐地搖頭,淚水洶湧而出,徒勞地試圖解釋。
戴維卻根本不信,怒火和酒精讓他徹底失去了理智。他猛地一把揪住王瑤的胳膊,將她狠狠摜在旁邊的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yingbitch!”你這個撒謊的婊子!)
“你乾什麼!”王建國目眥欲裂,吼叫著撲上去,想拉開戴維。可他年老體衰,哪裡是這個人高馬大、正值壯年的男人的對手。戴維隻是不耐煩地一揮手,胳膊肘重重撞在王建國的胸口。
王建國悶哼一聲,踉蹌著向後倒退,後背狠狠撞在鞋櫃尖角上,一陣劇痛,眼前發黑,幾乎背過氣去,順著櫃子滑坐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肺葉像破風箱一樣抽動著。
“爸!”王瑤發出一聲淒厲的哭喊,想衝過去,卻被戴維死死拽住胳膊。
戴維看著癱坐在地上咳嗽的老人,臉上露出一種殘忍的快意和鄙夷。他鬆開王瑤,一步步走向王建國,像盯著一個可以隨意碾死的蟲子。
“你想當英雄?老東西?”他冷笑著,用生硬的中文夾雜著英語辱罵,“從你那屎一樣的國家滾過來,想給你女兒撐腰?knonothing!你什麼都不知道!)她是我花錢買來的!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你們這些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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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那個一直緊閉著的小臥室門,不知何時打開了一條縫。
艾瑞克瘦小的身影站在門縫後的陰影裡,小臉慘白,大眼睛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卻死死地盯著外麵。他的手裡,緊緊攥著一個黑色的、老舊的鐵皮鉛筆盒。
那是王建國帶來的鉛筆盒。裡麵裝著王瑤小時候的夢想,和他們一家早已破碎的過往。
孩子小小的身體因為害怕而在劇烈發抖,但他沒有縮回去。他就那麼站著,看著暴怒的父親,看著痛苦咳嗽的外公,看著淚流滿麵、被逼在牆角的母親。
戴維也看到了兒子,和他手裡那個格格不入的舊盒子。他眉頭一擰,似乎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釁,更加惱怒,朝著艾瑞克的方向惡聲惡氣地吼了一句:“get!no!”滾回你房間去!現在!)
艾瑞克嚇得渾身一哆嗦,卻沒有動。他隻是更緊地攥住了那個鐵皮鉛筆盒,指節泛白。
王建國癱坐在地上,胸口劇痛,咳得撕心裂肺,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撞傷的部位,眼前陣陣發黑。女兒的哭泣,外孫恐懼卻固執的眼神,女婿囂張的辱罵和暴力……這一切像無數把尖刀,將他最後一點理智和忍耐徹底絞碎。
二十年尋尋覓覓,二十年擔驚受怕,妻子臨終的淚眼,一路的艱辛屈辱,所有積壓的悲憤、絕望和不甘,在這一刻,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轟然爆發。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眼裡爆出駭人的紅光,死死盯住戴維。他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用手撐著她板,掙紮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不再看戴維,而是轉向嚇得呆住的王瑤,聲音因為劇痛和激動而破碎不堪,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斬釘截鐵的力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裡血淋淋地摳出來:
“瑤瑤……你看清楚!”
“這就是你怕了二十年的人!”
“他除了會打女人……罵孩子……他還有什麼?!”
“這種畜生……你還要跟他過?!讓孩子看著他打人長大?!”
他猛地喘了一口氣,劇烈的咳嗽再次襲來,他佝僂下腰,咳得渾身顫抖,卻依舊死死瞪著女兒,用儘最後的氣力嘶吼:
“跟他離!”
“這婚……必須離!”
“爸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也帶你跟孩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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