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陽廿八)
時間在王建國粗重的喘息和王瑤壓抑的啜泣中粘稠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把鈍刀子在心口來回割鋸。王建國靠著冰冷的牆壁,胃裡的鑰匙每一次隨著他急促呼吸的起伏都帶來尖銳的刺痛,冷汗濕透了他單薄的衣衫,但他渾然不覺,全部心神都死死係在窗外,係在那條空無一人的、肮臟的小街上。
王瑤癱坐在地,手指死死摳著老舊地毯的纖維,指甲劈裂滲出血絲也毫無所覺。她耳朵豎著,捕捉著窗外任何一絲細微的聲響——風聲,遠處模糊的車流聲,鄰居垃圾桶被風吹動的哐當聲……唯獨沒有孩子的腳步聲,沒有警笛聲。
恐懼像冰冷的墨汁,一點點滲透、蔓延,幾乎要將她徹底凍僵。艾瑞克瘦小的身影在她腦海裡晃動,穿著那件舊t恤,跑在危險四伏的陌生街道上……任何一個閃失,任何一場意外……
她猛地用手捂住嘴,阻止自己崩潰的尖叫。
就在這時——
嗚嗷——嗚嗷——
遙遠,卻異常清晰,由遠及近,越來越響亮!
是警笛聲!不止一輛!
王瑤猛地抬起頭,淚水瞬間再次奔湧而出,卻不是絕望,而是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她連滾帶爬地撲到窗邊,王建國也掙紮著用儘最後力氣撐起身體,兩雙眼睛死死盯向窗外!
刺眼的紅藍爆閃燈劃破街區灰暗的色調,兩輛紐約警車咆哮著,以一種近乎蠻橫的姿態,猛地刹停在了公寓樓下的街邊!車門砰地打開,四五名身材高大、穿著防彈背心的警察迅速下車,動作利落,手按在槍套上,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環境,隨即快速衝向公寓樓門口!
幾乎是同時,樓下傳來了沉重的、混亂的腳步聲和男人粗暴驚怒的吼叫聲!
e!thatsyson!hataredoing?!”他媽的發生什麼了?放開我!那是我兒子!你們乾什麼?!)
是戴維的聲音!他回來了!正好撞上了警察!
王瑤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緊接著,是艾瑞克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的尖叫聲,像一把利刃刺破混亂:“就是他!heockedtheinside!”就是他!他打我媽媽!他傷害我爺爺!他把他們鎖在裡麵了!)
“itteshit!shutup!”你個小雜種!閉嘴!)戴維暴怒的咆哮,夾雜著掙紮和扭打的聲音,以及警察嚴厲的嗬斥:“sir,cadon!stopresisting!”先生,冷靜!停止反抗!)
混亂的聲響迅速逼近樓道,伴隨著沉重的、多人掙紮拖拽的腳步聲,以及戴維持續不斷的怒罵和威脅。
砰!砰!砰!
巨大的、毫不留情的砸門聲猛地響起,震得整扇門都在顫抖!薄薄的門板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砸開!
“nypd!openthedoor!no!”紐約警察!開門!現在!)
王瑤嚇得渾身一軟,王建國卻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猛地推了她一把,嘶啞地吼:“去開門!快!”
王瑤連滾帶爬地撲到門邊,手抖得根本握不住門把,幾次滑脫,才終於擰開了那把她從裡麵無法打開、此刻卻被砸得砰砰作響的門鎖。
門被猛地從外麵推開!
刺眼的光線和嘈雜的人聲瞬間湧入!
門口,兩名警察正死死扭押著瘋狂掙紮、麵目猙獰的戴維,給他戴上手銬。戴維還在不甘地咆哮怒罵,目光像淬毒的刀子一樣射向門內的王瑤和王建國。
另一名警察懷裡抱著正在哭泣的艾瑞克。孩子看到母親和外公,哭得更大聲,伸出小手。
還有一名女警官迅速跨進門內,目光快速掃過屋內混亂的狀況、王瑤臉上的淚痕和傷痕、以及癱在地上臉色慘白痛苦不堪的王建國,語氣迅速而專業:“areangyao?and,sir?areinjured?eneededics!”你是王瑤嗎?還有您,先生?您受傷了嗎?我們需要醫護人員!)
王瑤癱倒在地,失聲痛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拚命點頭。
王建國靠著牆,看著被警察製住的戴維,看著安全歸來的外孫,看著衝進來的警察,一直緊繃到極致的那根弦,驟然崩斷。
支撐著他一路漂泊、忍痛吞鑰、死扛到底的那口氣,猛地散了。
劇烈的咳嗽排山倒海般襲來,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他猛地彎下腰,咳得全身痙攣,眼前一片漆黑,感覺那把冰冷的鑰匙似乎就要隨著翻湧的血氣從喉嚨裡嗆出來!
鮮紅的血點,濺落在他麵前的地板上,觸目驚心。
“grandpa!”艾瑞克發出驚恐的哭喊。
“爸!”王瑤尖叫著撲過去。
edic!eneedanaae,respiratorydistress,possibeinternainjury!de2!”醫護人員!需要救護車!老年男性,呼吸窘迫,可能內傷!優先級2!)
混亂的聲響,戴維被押走的咒罵,警察的指令,王瑤的哭喊,艾瑞克的哭泣,救護車由遠及近的笛聲……所有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片洶湧的浪潮,衝擊著王建國迅速模糊的意識。
在他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最後映入眼簾的,是窗外那片被紅藍警燈不斷劃過的、紐約灰蒙蒙的天空。
以及,恍惚中,似乎看到一隻離群的孤雁,正奮力地、歪歪斜斜地,飛過那片陌生的天際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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