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柵欄上的暖陽二)
陳立山走得很安詳。
那是個初春的清晨,陽光透過薄霧,溫柔地灑在養老院的小院裡。他坐在輪椅上,大黃安靜地趴在他腳邊,一人一狗都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小趙來送早餐時,才發現老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他的臉色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手自然地垂落,指尖離大黃的腦袋隻有寸許距離。
大黃似乎明白發生了什麼,它沒有吠叫,隻是用鼻子輕輕蹭著老人冰涼的手,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那聲音很低,卻讓聞聲趕來的護理員們都紅了眼眶。
葬禮很簡單。陳立山生前說過,不要大操大辦,讓孩子們省點錢。小敏和立國捧著骨灰盒,走在通往墓地的青石小路上。大黃跟在最後,它走得很慢,項圈上掛著陳立山生前常戴的那頂舊帽子。
下葬時,大黃突然掙脫了牽引繩,衝到墓穴邊,發出長長的哀鳴。那聲音撕心裂肺,在場的人無不動容。
“讓它待會兒吧。”小敏對想要上前的工作人員搖搖頭。
從那天起,大黃不見了。
養老院的人找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貼了尋狗啟事,還在業主群裡發了消息,都沒有結果。有人說看見它在城郊的垃圾場翻找食物,有人說它在老城區的小巷裡徘徊,但每次追過去,它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小敏請了假,開著車在城裡轉了一遍又一遍。她去了老房子,去了父親常去的公園,甚至去了那個遠郊親戚家——大黃就是從那裡跑出來,跋涉一百多裡路找到養老院的。
都沒有。
“也許它去找更好的主人了。”立國安慰妹妹。
小敏搖頭:“不會的。大黃這輩子,隻認爸一個主人。”
與此同時,養老院的生活還在繼續,但有什麼東西永遠地改變了。
王奶奶的症狀加重了。她常常坐在活動室的窗前,一坐就是一天。護理員問她看什麼,她說:“等老陳和大黃回來。”
其他老人也時常提起那個坐在輪椅上、身邊總是跟著一隻金毛的老陳。他們說老陳有福氣,走的時候有孫子送終——他們都管大黃叫老陳的孫子。
小院的鐵柵欄依然立在那裡,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隻是柵欄外側的水泥地上,多了一處被磨得發亮的痕跡——那是大黃日複一日趴著等待時留下的。
春去秋來,養老院的銀杏樹黃了又綠。
一個周末,小敏照例來養老院看望王奶奶——父親走後,她每隔一周都會來一次。王奶奶今天精神很好,拉著她的手說:
“昨天夢見老陳了,他說大黃很好,讓你們彆擔心。”
小敏隻當是老人家的糊塗話,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臨走時,她習慣性地繞到小院,想再看看那個父親曾經度過最後時光的地方。然後,她愣住了。
鐵柵欄外,一個瘦骨嶙峋的身影靜靜地趴在那裡。金黃色的毛發臟得打結,瘦得幾乎脫了形,但那雙眼睛——小敏永遠不會認錯。
“大黃?”她顫抖著喚道。
金毛緩緩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盯著柵欄內的那片空地——那裡曾經停著陳立山的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