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的七日十七)
織雲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抵達的那天,林晚正在藝術中心籌備“十年回眸”特展。快遞員遞來的那個薄薄信封,卻比任何藝術作品都更讓她心悸。
“媽,是uca!”織雲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興奮中夾雜著難以掩飾的緊張,“建築設計專業,全額獎學金!”
林晚手中的策展筆記散落一地。加利福尼亞。地球的另一端。她強迫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太棒了,寶貝。我們晚上好好慶祝。”
掛斷電話,她緩緩蹲下,一張張拾起散落的紙張。十年前,那個蜷縮在浴室地板上無法起身的女人,怎麼會想到有一天,她的兒子將飛向太平洋彼岸,她的藝術中心將迎來十周年慶典?
陳航的反應比她預想的平靜。“他從小就想當建築師,”晚餐時,他看著兒子說,“記得他五歲時用樂高搭的那個結構嗎?我們就該知道這一天會來。”
織雨默默撥弄著碗裡的飯菜,突然問:“所以家裡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餐桌上的空氣凝固了。林晚這才意識到,雙胞胎從未真正分開過。織雲的離開,對織雨而言可能比對父母更為艱難。
那晚,林晚在織雲房間門口駐足。門板上還殘留著年幼時刻的身高標記,書架上排列著他從兒童塗鴉到專業設計圖的成長軌跡。這個即將空置的房間,像一個即將停止跳動的心臟。
藝術中心的“十年回眸”特展籌備工作進入了最後階段。林晚試圖用忙碌麻痹自己,但團隊成員都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林姐,這幅社區掛毯的說明文字需要您確認。”
“林總監,‘種子計劃’的成果展示區設計圖發您郵箱了。”
“晚晚,媒體想要采訪您關於這十年的心路曆程。”
每一個問題都讓她更加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不僅是藝術中心的十年,更是孩子們從嬰兒到成人的十八年。
特展前一天,林晚在布展時意外發現了一組被遺忘的早期作品——那些記錄她產後抑鬱時期感受的黑暗畫作。粗糙的筆觸,壓抑的色彩,與展廳裡其他明亮、充滿希望的作品形成鮮明對比。
“這些要展出嗎?”布展助理猶豫地問。
林晚撫摸著畫布上那些瘋狂的線條:“當然。真實比完美更有力量。”
織雲離家前的最後一周,全家陷入了一種奇特的儀式感。每一餐都像是“最後的晚餐”,每一次對話都帶著告彆的重量。
織雨變得格外黏人,每晚都要賴在父母床上聊天到深夜。“我會想他的,”一天晚上,她靠著林晚的肩膀說,“即使他經常惹我生氣。”
林晚摟緊女兒,第一次意識到織雲對織雨而言不僅是哥哥,更是一起經曆過一切的鏡像自我。
離彆的日子終於到來。機場裡,織雲反複檢查護照和機票,故作成熟的模樣讓林晚心碎。登機口前,他緊緊擁抱每個人。
“照顧好媽媽,”他在陳航耳邊低語,聲音卻足夠讓林晚聽見,“還有小雨。”
看著兒子消失在安檢通道的儘頭,林晚感到胸腔裡有什麼東西被生生抽走。回程的車上,她一直望著窗外,不讓陳航和織雨看見她的眼淚。
家中第一次有了一個空置的房間。林晚沒有立即收拾織雲的東西,而是讓一切保持原樣,仿佛他隻是去短期旅行。
藝術中心特展的開幕日取得了巨大成功。媒體好評如潮,參觀者絡繹不絕。但站在人群中央接受祝賀的林晚,卻感到一種奇怪的疏離。
“您用十年時間證明了藝術可以改變社區,”一位記者采訪時說,“下一步有什麼計劃?”
林晚看著展廳裡那些記錄成長與變化的作品,突然說:“也許下一步是學會放手。”
記者困惑地記錄著,不明白這句話的深意。
特展期間,織雨開始了她的高三生活。大學的壓力讓她變得沉默易怒,與林晚的衝突頻頻發生。
“你根本不理解我!”一次爭吵後,織雨摔門而出,“你眼裡隻有你的藝術中心!”
林晚愣在原地。這句話何其熟悉——多年前,她曾在類似的憤怒中指責自己的母親。
那晚,織雨很晚才回家,直接回了房間。林晚在門外駐足,聽見裡麵傳來壓抑的哭泣聲。她敲門,沒有回應。
“我就在門外,”她輕聲說,“等你願意說話。”
一小時後,織雨打開門,眼睛紅腫:“對不起。”
“不,該道歉的是我。”林晚擁抱女兒,“我一直在用自己認為對的方式愛你,卻沒有真正傾聽你需要什麼。”
母女倆坐在床上聊到深夜。織雨分享了她的恐懼——害怕達不到期望,害怕與哥哥比較,害怕選擇錯誤的未來。
“有時候我希望自己還是個孩子,”織雨哽咽,“那時一切都簡單。”
林晚撫摸著女兒的頭發:“成長就是學會與複雜共處。”
這次深談成為她們關係的轉折點。林晚開始調整自己的角色——從指導者變為傾聽者,從保護者變為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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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中心的工作也進入了新階段。林晚逐漸將更多決策權下放給團隊,自己則退居二線。小楊和其他核心成員起初不適應,但很快展現出被壓抑已久的能力和創意。
“您真的放心完全交給我們?”小楊在一次會議後問。
林晚微笑:“信任是最好的培養。”
隨著織雨高中畢業的臨近,林晚啟動了一個新項目——“過渡期”,邀請社區成員分享和探索人生轉折點的體驗。參與者不僅有青少年和他們的父母,還有退休者、失業者、新婚者、新父母——所有經曆重大生活變化的人。
項目采取了多種形式:對話圈、創作工作坊、共享日記、甚至簡單的聚餐。沒有專家指導,隻有平等的分享和支持。
令人驚訝的是,這個簡單的項目產生了深遠影響。一位剛退休的參與者說:“我一直在害怕失去身份,但聽到年輕人的困惑,我才意識到變化是生命的常態。”
織雨和她的朋友們也參與了項目。聽成年人分享他們的迷茫和掙紮,讓這些即將步入成年的年輕人感到被理解和接納。
“原來媽媽你當年也曾經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一次活動後,織雨對林晚說,“這讓我感覺...不那麼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