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何處六)
飛飛五歲生日後的第一個周末,顧澤帶著他參加了海澱區一所重點小學的開放日。校園裡綠樹成蔭,教學樓嶄新氣派,操場上的塑膠跑道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
“爸爸,那個鐘樓好高啊!”飛飛指著校園中心的建築,小臉上寫滿興奮。
顧澤握緊兒子的手,心裡卻五味雜陳。這所小學的教學質量在北京名列前茅,但入學競爭之激烈也令人咋舌。他們麵前的路似乎分成了兩條:要麼讓飛飛加入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大軍,要麼選擇國際學校,走那條看似輕鬆卻可能切斷文化根基的路。
回家的路上,飛飛在車裡睡著了。顧澤透過後視鏡看著兒子恬靜的睡顏,想起開放日上那位校長的話:“我們注重傳統文化的熏陶,同時也要為孩子們迎接全球化挑戰做好準備。”
這話說得漂亮,但顧澤知道現實要骨感得多。他的同事為了孩子能上這所小學,不惜賣掉朝陽區的大房子,換到海澱的老破小。還有更多家長從孩子三歲就開始各種培優,就為了在入學麵試中脫穎而出。
“所以你覺得呢?”當晚,顧澤問王媚。
王媚正在給雲雲喂奶,聞言輕輕拍著女兒的背:“我今天去了飛飛幼兒園的國際部。那裡的環境確實更寬鬆,但一個班十五個孩子,隻有三個是中國籍。”
顧澤歎了口氣。這似乎又回到了他們最初的問題——是要中國的深度,還是要美國的廣度?
幾天後,轉機意外地出現了。飛飛的幼兒園舉辦教育研討會,顧澤作為家長代表發言。他講述了“橋”項目的理念,以及自己在中美教育之間的思考。演講結束後,一位銀發老者走上前來。
“顧先生,我是清華附中教育集團的李教授。”老者遞上名片,“我們正在籌建一個創新教育項目,理念與您的‘橋’很相似。不知您是否有興趣參與?”
這個名為“啟航”的項目旨在融合中西教育精華,既保留中國基礎教育的紮實嚴謹,又吸收西方教育的創新思維。顧澤和王媚受邀加入課程設計團隊,這讓他們第一次真正看到了第三條道路的可能。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在項目籌備會上,各方意見分歧嚴重。
“沒有考試壓力,學生怎麼可能認真學習?”一位資深教育專家質疑。
“過於強調創新,會削弱基礎知識的學習。”另一位附和。
顧澤注意到,王媚的臉色越來越差。自從生完雲雲,她的身體一直沒能完全恢複,最近更是經常感到疲勞。
“你還好嗎?”中場休息時,顧澤輕聲問。
王媚勉強笑了笑:“就是有點累。昨晚雲雲醒了三次。”
顧澤握住她的手:“今晚我來帶雲雲,你好好休息。”
但當晚,顧澤也不得不工作到深夜。“橋”項目接了一個新訂單,需要他親自審核方案。淩晨兩點,他經過臥室,看見王媚一邊喂奶一邊在平板電腦上修改課程設計,眼圈泛著青黑。
這種超負荷運轉的狀態持續了數周,終於在一個周日的早晨達到了臨界點。
顧澤被孩子的哭聲驚醒,發現王媚還在熟睡。他輕手輕腳地下床,去嬰兒床抱起雲雲,然後準備叫飛飛起床。但飛飛的房間空無一人。
“飛飛?”顧澤的心猛地一沉。
他們在客廳找到了孩子。飛飛坐在地板上,周圍散落著畫紙,每張紙上都畫著同樣的圖案——一道裂開的橋梁。
“飛飛,這是什麼?”顧澤蹲下身,儘量讓聲音保持平靜。
飛飛抬起頭,大眼睛裡盛滿淚水:“橋斷了。爸爸媽媽的橋斷了。”
顧澤愣住了。他這才意識到,這段時間他和王媚各自忙於工作,幾乎沒有什麼交流。即使在同一個房間裡,也總是在看手機或電腦。他們忙著為彆人搭建教育的橋梁,卻忽略了自己家中最重要的那座橋。
那天,他們取消了所有安排,全家去了奧林匹克公園。秋高氣爽,飛飛在草坪上奔跑,雲雲在嬰兒車裡咿呀學語。顧澤和王媚並肩坐在長椅上,許久沒有說話。
“我們迷失了,不是嗎?”王媚終於開口。
顧澤點點頭:“我們太想找到完美的解決方案,反而忘了最初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