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我像個小陀螺,被奶奶抽著轉,放牛、砍柴、洗衣服、采茶……啥臟活累活都乾。我本來以為,隻要我聽話,使勁乾活,至少能在家裡少挨點罵。
可我錯了。家裡頭奶奶罵我,出了門,村裡那些娃兒,罵得更凶,更難聽。
也不知道是從啥時候開始的,是誰先起的頭,他們給我起了個外號,叫“野人”。
一開始,是冉老師那孫子冉小星。他比我小兩歲,仗著他爺爺是老師,在村裡娃兒中間像個山大王。有一回,我牽著牛從他們家坡下過,他正和幾個娃兒在土坎上耍,看見我,就把手圈在嘴上喊:
“喂!野人!又去放你的野牛啊?”
他旁邊那幾個娃兒就跟著嘻嘻哈哈地笑,學他喊:“野人!野人!”
我頭皮一麻,趕緊低下頭,假裝沒聽見,想牽著牛快點走過去。
他們卻不依不饒,從土坎上溜下來,攔在我前麵。冉老師孫子叉著腰,歪著頭看我,臉上是那種又嫌棄又得意的笑。
“喊你野人你沒聽到啊?耳朵聾了?”他推了我一把,“你看你,頭發像草窩,臉上臟得看不清鼻子眼睛,衣服破得像抹布,還天天光著腳板跑,不是野人是啥子?”
另一個娃兒也跟著起哄:“就是!沒人要的野娃子!你爸媽都不要你,把你丟山裡喂狼,沒喂死,變成野人了!”
“滾開!野人莫挨我們!臟死了!”
他們圍著我,你一句我一句,聲音又尖又亮,像針一樣紮進我耳朵裡。我想躲,不知道往哪裡躲。想哭,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哭出來。我知道,我一哭,他們會更來勁,會笑得更大聲。
老牛不安地甩了甩尾巴,噴了個響鼻。
他們罵夠了,覺得沒趣了,又哄笑著跑開了。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牽著牛繩子,手腳冰涼。
從那天起,“野人”這個名號就算扣在我頭上了。
隻要我出門,不管是放牛、打豬草還是去溪邊洗衣服,隻要被那些娃兒看見,他們老遠就會喊:
“野人來嘍!快跑哦!莫挨到野人!”
有時候,他們還會拿小石子丟我,不敢丟太近,就丟在我腳邊的泥地裡,濺起泥點子,然後嘻嘻哈哈地跑開。
我去冉家小賣部打煤油,要是碰上他們在,那就更倒黴。冉小跟村裡幾個差不多大他們會堵在門口,不讓我進去,冉小星朝著店裡喊:“奶奶!野人來嘍!莫賣東西給她!她沒錢!她臟!”
小賣部的老板娘是冉小星奶奶,雖然不會真不賣給我,但也會皺眉頭,催我:“要買啥快點,買了趕緊走。”好像我多待一會兒,都會弄臟她的店子。
我變得越來越不愛出門,能躲就躲。可是活路不能不乾啊。每次不得不走出院壩,我的心都揪得緊緊的,像揣了個兔子,東張西望,生怕碰到那些娃兒。
我有時候偷偷照溪水,水裡那個小人,頭發亂蓬蓬打著結,臉黑乎乎的,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臟,確實……確實不像個正常娃娃。可是,我不是不想乾淨啊,我沒新衣服穿,沒人給我梳頭,洗澡也隻能用冷水胡亂擦擦……
我不是野人。我有家的,雖然那個家冷冰冰的。我有爸媽的,雖然他們不要我了。
可是這些話,我跟誰說去?誰信呢?
慢慢的,我好像也有點習慣了。他們喊“野人”,我就當沒聽見,埋著頭加快腳步走開。心裡難受得像堵了塊石頭,沉甸甸的,壓得我喘不過氣。
隻有對著老牛的時候,我才敢小聲問它:“牛啊牛,我真的是野人嗎?為啥子他們都那樣叫我?”
老牛不說話,隻是用它那雙溫吞吞的大眼睛看著我,慢慢地嚼著草。
這個名號,跟奶奶的罵聲、永遠乾不完的活路一樣,成了壓在我身上的又一塊大石頭。讓我覺得自己好像真的跟彆人不一樣,低人一等,不配跟他們一起玩,甚至不配從他們家門口走過。
我就是個野人。一個沒人要的、臟兮兮的、隻配乾活挨罵的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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