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頭,大人娃兒都喊我“野人”,隻有一個人,見了我會喊我的名字——“萍萍”。
這個人就是冉老師。
冉老師是村小的老師,教一年級,後來也成了我的啟蒙老師。他家在村裡可是頭一份,有錢!彆家還住土牆房呢,他家已經蓋起了亮堂的平房,開了個小賣部,村裡人買鹽打醋扯布頭,都得去他家。最紮眼的是那台大彩電,屁股後麵拉出好多線,村裡好多家的黑白電視機,都是從他家接的線,包括後來我四叔家那台。
他老婆也好看,說話輕聲細語的,不像我奶奶,罵起人來像打雷。他家兩個孫子,大的冉小錢跟我同歲,小的冉小星比我小兩歲,都是欺負我的主力軍,仗著家裡有錢,橫得很。
可冉老師跟他們不一樣。
我第一次對他有印象,是有回放牛回來,渾身臟得沒法看,碰見他從學校回來。他推著自行車,看到我,沒像彆人那樣皺眉頭躲開,反而停下來,笑了笑,說:“是唐家的萍萍吧?又去放牛了?辛苦了哦。”
我愣住了,差點以為聽錯了。從來沒人跟我說過“辛苦了”。奶奶隻會罵我臟,村裡娃兒隻會笑我野。我慌得不知道咋辦,隻會低著頭,搓著衣角,嗯了一聲。
他又說:“聽說你挺能乾,小小年紀,啥活都會做。以後上學了,肯定也是個能乾的學生。”
我心裡撲通一下,像有啥東西熱了一下。上學?我還能上學嗎?沒人跟我說過這個。奶奶總說丫頭片子讀什麼書,浪費錢。
後來,我真的上學了,讀一年級,就是冉老師教的。
在學校裡,彆的同學有時候還學村裡人喊我“野人”,擠眉弄眼的。冉老師聽到過幾次,他會很嚴肅地製止:“在學校裡,要叫同學的名字!唐萍萍同學很認真,很能乾,你們要向她學習!”
他雖然不會狠狠罵那些娃兒,但他的話管用,至少在他課堂上,沒人敢明目張膽地欺負我了。
他上課的時候,眼睛會看到我。我舉手回答問題,不管答對答錯,他都會點點頭,讓我坐下。我作業寫得好,他還會當著全班的麵表揚我一句:“唐萍萍同學的字寫得很工整。”
就這一句表揚,我能偷偷高興好幾天,乾活都有勁了點。
放學路上,要是碰見他,他還會問我:“萍萍,今天教的書聽懂沒?有啥不會的,明天來問我。”
我心裡暖暖的,像冬天裡揣了個暖爐子。雖然我還是不敢真的去問他題怕他孫子看見又罵我),但光是這句話,就讓我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麼差勁,好像也有人在意我學沒學會。
我知道他家有錢,電視大,房子好,零食多。每次去他家小賣部買東西,看到櫃台裡那些花花綠綠的糖和餅乾,看到他孫子隨手拿著吃,我心裡都羨慕得不行。但冉老師從來沒因為我家窮、我穿得破,就瞧不起我。
他是我那幾年灰撲撲的日子裡,唯一一點點亮光,唯一一個會叫我“萍萍”,會跟我說“辛苦了”,會鼓勵我“好好學”的大人。
可是這點亮光太微弱了。它照不亮我回家的路,也擋不住奶奶的罵和打,更攔不住他孫子和其他娃兒在校外衝我扔石頭、喊“野人”。
冉老師是好,可他管不了所有事。他的好,就像冬天裡嗬出的一口熱氣,還沒暖和夠呢,風一吹就散了。
但我還是偷偷感激他。至少讓我覺得,我不是生來就該被罵“野人”的,我也有個正兒八經的名字,叫萍萍。也有人覺得,我乾活是“辛苦”,不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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