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成績就像冬天裡嗬出的一口熱氣,暖不了多大一會兒,風一吹就散了。奶奶才不管我牆上貼了多少個“優”,她隻看得見圈裡的豬餓得叫,缸裡的水見了底。
我念書的時間,在她眼裡,就是偷懶的工夫。她盯我盯得更緊了,那雙眼睛像鉤子,隨時能把我從書本裡拽出來。
“死女子!眼睛粘書本上了?豬嗷嗷叫沒聽見?耳朵塞驢毛了?”罵聲像鞭炮,冷不丁就炸響,嚇得我手一抖,鉛筆芯“啪”地斷了。
要麼就是直接上手。她抄起那根光溜溜的燒火棍,沒頭沒腦地就抽過來,常常抽在我胳膊上、後背上,火辣辣地疼。
“我叫你看!我叫你寫!能當飯吃?”她一邊打一邊罵,“地裡草長老高了看不見?咋不見你這麼上心?讀兩天書心都讀野了!欠收拾!”
我咬著牙,不敢哭,更不敢還手,隻能把書本死死抱在懷裡,用胳膊和後背硬扛著。那燒火棍打在身上,留下一條條紅楞子,好幾天下不去。
最怕她搶我的書和本子。有一回,我正就著灶膛裡那點光偷偷寫字,她冷不丁衝進來,一把將我的本子奪過去,嘴裡罵著:“費油費電的玩意兒!”抬手就要往灶孔裡塞。
我嚇得魂都沒了,像頭發瘋的小獸一樣撲上去,死死抓住她的手,哭著哀求:“奶奶!彆燒!我這就去乾活!我這就去挑水!求你彆燒我的本子!”那本子上還有我剛算對的算術題,還有冉老師批的紅勾勾。
她掙了一下,沒掙脫,看我哭得鼻涕眼淚糊一臉,大概也覺得沒意思,把本子往地上一摔,罵道:“哭你娘的喪!趕緊滾去乾活!再讓老娘看見你磨蹭,連書一起給你燒了!”
我趕緊撿起沾了灰的本子,緊緊摟在懷裡,像摟著剛撿回一條命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乾活。一邊挑水,一邊後怕,眼淚止不住地流,混進桶裡的井水中。
從那以後,我藏東西的本事見長。書本鉛筆不再隨便放,而是塞在床鋪最裡頭的稻草底下,或者藏在屋頂一塊鬆動的瓦片後麵。每次看完書,都得像做賊一樣,仔細藏好,不能留下一點痕跡。
晚上想看書,更難了。奶奶防賊一樣防著我點燈。我隻能在白天,抓緊一切零碎時間。放牛的時候,把書揣在懷裡,牛吃草,我就找個背人的地方,趕緊看幾眼。下課休息的十分鐘,彆人玩,我就趴在桌子上趕緊寫作業。
心裡那根弦,始終繃得緊緊的。耳朵得時刻豎著,聽著外麵的動靜,一有腳步聲,就得趕緊把東西藏起來,假裝在做彆的事。像個地下黨。
燒火棍打在身上疼,打在心裡更疼。它一次次提醒我:你就是個乾活的命,念書是錯的,是罪過。
可越是這樣,我越是強。你越不讓我學,我越要學!你越打我,我越要考好!
書本成了我的命,也是我的反骨。奶奶的燒火棍想把我往地裡打,我就偏要往書本裡鑽。她打得越狠,我鑽得越深。
有時候摸著胳膊上還沒消的紅印子,看著藏在稻草裡、邊角都卷了的課本,心裡又委屈又有一股說不出的勁兒。好像跟奶奶之間,是一場無聲的戰爭。她贏不了我,我也贏不了她,就這麼較著勁,拉扯著。
我知道,隻要我還能摸到書本,隻要上麵那些字我還認得,奶奶的燒火棍就打不垮我。它隻能打我皮肉,打不著我心裡頭那點亮光。
那點亮光,是我自己點的,誰也彆想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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