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早上,我是被凍醒的。灶房的門縫漏風,吹得我頭皮發麻。外麵的天還是灰蒙蒙的,但村裡已經響起了零星的鞭炮聲,劈裡啪啦,炸得人心慌。
我一骨碌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扒著門縫往外看。院子裡空蕩蕩的,靜悄悄的。堂屋門關著,他們肯定都還在睡懶覺。
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還沒回來。
奶奶昨晚聽說車晚點,臉色就不好看,嘟囔著“耽誤事”、“回來吃現成的”。我知道,她不是盼著兒子回來,是嫌打亂了她過年的安排。
我輕手輕腳地推開灶房門,冷風立刻灌進來,凍得我一哆嗦。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白霜,看著就冷。我搓著手,哈著白氣,還是像往常一樣,先去拿水壺。
得把水背回來,不然等奶奶起來,又得挨罵。
走到村口的時候,我忍不住又往小路那頭望。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隻有冷風卷著幾片枯葉子打旋兒。心裡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塊。
背水回來,奶奶已經起來了,正在灶房燒水,臉色陰沉得像外麵的天。看見我,沒好氣地說:“還算有點眼色!趕緊的,缸裡水滿了就去剝蒜!一會兒都回來了,等著吃飯呢!”
她語氣裡的不耐煩像刀子一樣。好像我爸媽回來,是什麼天大的麻煩事。
我默默放下水壺,蹲到角落去剝蒜。手指凍得不太靈活,蒜皮沾在裂開的口子上,有點刺痛。但我心裡卻因為奶奶那句“一會兒都回來了”而生出一點點微弱的希望。
一會兒……是多久?中午?他們說了中午到的。
時間過得特彆慢。每一分鐘都像一年那麼長。
我剝完蒜,又被派去洗菜、燒火、掃地……乾活的時候,耳朵一直豎著,捕捉著院門外任何一點不尋常的動靜。
心裡的期待和害怕交織在一起,擰成了一根緊繃的弦。盼著他們快點出現,又害怕看到他們……害怕他們看到我這個樣子,會不喜歡我,會覺得我是個累贅。
快到中午的時候,太陽勉強從雲層裡鑽出來一點,沒什麼溫度。奶奶開始張羅著炒菜了,鍋裡刺啦刺啦響,油煙的香味飄出來,混著肉味,這才是真正的年味兒。
堂屋裡,大伯他們也起來了,麻將桌又支上了,嘩啦嘩啦的洗牌聲和說笑聲混在一起。
沒有人著急,沒有人像我一樣,心早就飛到了院門外。
飯菜一樣樣端上桌,越來越豐盛。燉雞、臘肉、炸魚……都是平時根本見不到的好東西。我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但一點吃東西的心思都沒有。眼睛時不時就往窗外瞟。
太陽升到了正當空。中午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裡的柴火都忘了往灶膛裡塞。
就在這時,院門外真的傳來了腳步聲!不止一個!還有說話聲!一個男人的聲音,有點沙啞,還有一個女人細細的嗓音,還有小孩嘰嘰喳喳的聲音!
這一次,絕對不會錯!
我猛地站起來,心臟咚咚咚狂跳,血液一下子衝到了頭頂,耳朵裡嗡嗡作響。也顧不上奶奶會不會罵了,拔腿就往外衝!
剛衝出灶房門,就看到院門被推開了。
幾個人影背著光站在門口,手裡提著大包小包,風塵仆仆。
最前麵那個黑瘦的男人,穿著件半舊不新的棉襖,臉上帶著疲憊,正是我爸!他旁邊那個穿著紅棉襖,圍著格子圍巾,頭發有些淩亂的女人,是我媽!她手裡牽著一個小男孩,虎頭虎腦的,好奇地東張西望,是弟弟小九!我媽背上還用背帶背著一個更小的娃,小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眨巴著大眼睛,是妹妹小嫻!
他們真的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我僵在原地,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他們,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
爸……媽……小九……小嫻……
我張了張嘴,想喊他們,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氣音,像個傻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