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就陰得厲害。灰沉沉的雲彩壓得低低的,像一塊臟兮兮的破棉絮,悶得人喘不過氣。風也停了,樹葉子一動不動,空氣裡一股子土腥味兒,憋著一場大雨。
幺舅舅扒拉完幾口稀粥,抹抹嘴,扛起鋤頭就下地了,說是趁著雨還沒下來,去把田埂邊的雜草除一除。外婆收拾完碗筷,瞅了瞅天色,眉頭皺得緊緊的,啞著嗓子說:“這天色不對,怕是要下大雨…得趕緊去挑兩擔水回來,不然雨水一衝,溪溝水渾了,吃水都難。”
她佝僂著腰,拿起那對用繩子捆了好幾道的破水桶和磨得光溜溜的扁擔,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屋後那條小路走去。那條路通往後山腳下的一口老井,路窄坡陡,平時就不好走,下了雨更是滑得嚇人。
舅媽喂飽了哭哭啼啼的小錢,把他往我背上一捆,好好背著小錢,也扭著腰出門了,說是去鄰村串門子,找她相好的姐妹扯閒篇去了。小長英、小長豔和小紅早就跑得沒影兒,不知去哪兒野了。
屋裡一下子又空了下來,隻剩下我,還有背上那個哼哼唧唧、不安分的小錢。
天氣悶熱得厲害,身上的破褂子很快就濕透了,黏糊糊地貼在皮膚上,虱子咬得人格外煩躁。小錢大概也覺得不舒服,在我背上扭來扭去,哭鬨個不停。我隻好背著他,在昏暗的屋裡來回踱步,輕輕晃著,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哄他睡覺。
心裡卻像揣了個兔子,七上八下的,眼皮也跳得厲害。我時不時跑到門口,伸長脖子往外看。天越來越暗,雲彩越來越黑,壓得人心頭發沉。
“外婆咋還沒回來…”我心裡嘀咕著,越來越不安。那挑水的路又遠又難走,外婆年紀大了,身子又單薄,萬一…萬一滑倒了可咋辦?
正想著,天邊猛地亮起一道刺眼的閃電,像一把利劍劈開了昏沉的天幕,緊接著,“轟隆隆”一聲巨響,炸雷仿佛就在頭頂滾過,震得土牆都好像在抖。
背上的小錢被嚇得猛地一哆嗦,隨即“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聲音尖利刺耳。
幾乎同時,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先是稀疏幾聲,砸在乾涸的土地上,濺起一小撮塵土,轉眼間就密集成片,嘩啦啦傾盆而下。天地間瞬間被白茫茫的雨幕籠罩,屋簷下很快就掛起了水簾,地上的積水迅速彙成渾濁的溪流,四處橫淌。
“壞了!外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扒著門框,焦急地望向屋後那條早已被雨幕吞沒的小路。這麼大的雨,這麼滑的路,外婆她…她可怎麼回來啊!
雷聲一陣緊過一陣,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小錢在我背上哭得聲嘶力竭,蹬腿扭動,我又是心急如焚,又是被他哭得心煩意亂,在屋裡急得團團轉,像熱鍋上的螞蟻。
時間一點點過去,雨絲毫沒有變小。門外早已是一片汪洋,泥水橫流。我的心越來越沉,手腳冰涼。外婆會不會出事了?她會不會滑倒了?摔在哪兒了?這麼大的雨,誰去救她?
各種可怕的念頭像毒蛇一樣鑽進我的腦子,嚇得我渾身發抖。不能再等下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雷聲漸遠,雨勢稍微小了一些,從瓢潑大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中雨。我再也等不住了,把哭得沒力氣、開始打嗝的小錢往背上緊了緊,找了頂破得不能再破的鬥笠扣在頭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衝進了雨幕裡。
雨水冰冷,打在臉上生疼。腳下的路早已成了爛泥塘,每走一步都陷進去老深,拔出來費老大的勁。泥水濺得滿腿都是,冰涼刺骨。背上的小錢被雨水一激,又委屈地小聲哭起來。
我顧不上了,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找到外婆!一定要找到外婆!
去往老井的路本來就偏僻,下雨天更是看不到一個人影。四周隻有嘩啦啦的雨聲和腳踩爛泥的噗嗤聲。我沿著那條被雨水衝得溝壑縱橫的泥路,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眼睛死死盯著路麵,生怕踩滑了。
路兩邊是陡峭的土坡,長滿了雜亂的灌木和野草,被雨水衝刷後,裸露出發黑的泥土和石頭。
眼看就要走到那個最陡的大下坡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走得更慢了,幾乎是蹭著往下挪。坡陡路滑,泥濘不堪。
突然,腳下一滑!踩到了一塊鬆動的石頭!
“啊——!”我驚叫一聲,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猛地朝後一仰!
背上的小錢發出淒厲的尖叫。
天旋地轉!我抱著小錢,順著陡峭泥濘的坡麵滾了下去!冰冷的泥水、碎石、草梗劈頭蓋臉地砸來,世界瞬間混亂翻滾,隻剩下巨大的恐懼和背上傳來的尖銳哭喊。
不知滾了多久,後背猛地撞上什麼東西,下墜的勢頭驟然一停,震得我五臟六腑都快移位了,差點背過氣去。背上的小錢哭得幾乎岔氣。
我頭暈眼花,渾身劇痛,泥水糊了滿臉,嗆得我直咳嗽。好不容易喘過氣,定睛一看,嚇得魂飛魄散!
我們停在了陡坡接近底部的地方,身下是一叢被壓得七歪八扭的灌木和糾結的藤蔓。而就在我們腳邊不到一尺遠的地方,就是一個黑黢黢、深不見底的洞口!像是以前挖礦或者捕獸留下的廢坑,雨水正混著泥漿往裡灌,發出令人心悸的汩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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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剛才再多滾一點點,我們就直接掉進去了!
“救命啊!救命——!”無邊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我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聲音在雨聲中顯得那麼微弱無助。背上的小錢也扯著嗓子嚎哭,聲音比我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