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透,我就被奶奶的罵聲吵醒了。
“日頭都曬屁股了還挺屍?等著老娘端飯到你嘴邊?牛日的,比你那個懶婆娘媽還懶!”
我猛地從冰冷的床板上坐起來,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一樣疼,尤其是右邊肩膀,腫得老高,一碰就鑽心地疼。老鼠在角落裡窸窣了一夜,我幾乎沒怎麼睡踏實。
我趕緊爬下床,套上那件破棉襖,趿拉著不合腳的破解放鞋跑出去。
奶奶正在院子裡喂雞,看到我,白眼翻到了天上:“愣著等雷劈啊?缸裡沒水了,趕緊挑水去!挑完水去坡上割牛草!一天到晚光知道吃閒飯!”
又是挑水。我看著那對巨大的水桶,心裡直發怵。肩膀還腫著,再壓上扁擔…
但我不敢吭聲,默默走過去拎起扁擔和水桶。走到門口,我鼓起勇氣,小聲問:“奶奶…爺爺說,今天要去趕集取錢…”
奶奶立刻炸了毛,把手裡的雞食盆往地上一摜:“取錢取錢!就知道錢!那錢是給你念書用的?那是你爹媽寄回來貼補家用的!念書不要交學費?不要買本子筆?死丫頭片子念那麼多書有屁用!遲早是彆人家的人!”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奶奶果然不想讓我去上學。
“可是…可是冉老師說…”我試圖爭辯,聲音小的像蚊子哼。
“冉老師說個屁!他是你爹還是你媽?他管你吃管你穿?”奶奶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我臉上,“趕緊挑水去!再囉嗦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我嚇得一哆嗦,趕緊低著頭,拖著水桶和扁擔往外走。肩膀每動一下都疼得厲害,但我咬著牙,不敢停下。
井邊依舊冰冷濕滑。我忍著疼,費力地打水。這次我學聰明了,每次隻打小半桶,寧願多跑幾趟。灑的水也少了些。來回跑了四趟,才把水缸挑滿。每一次扁擔壓上紅腫的肩膀,都像上刑一樣,我疼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又硬生生憋回去。
挑完水,我也沒歇,拿著鐮刀和背篼就上了山。清晨的露水很重,打濕了我的褲腿和破鞋,冷得直哆嗦。山上的草帶著寒氣,割起來費勁。但我心裡憋著一股勁,想著趕緊乾完活,也許…也許爺爺真的會帶我去趕集,去取錢,去學校。
割了滿滿一背篼牛草回來,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我把草倒進牛圈,老黃牛慢悠悠地嚼起來。
奶奶已經吃過了早飯,正在院子裡曬太陽。堂妹小雅蹲在一邊玩石子。奶奶瞥了我一眼,沒搭理我。
我肚子餓得咕咕叫,但不敢問有沒有吃的。默默走到灶房,掀開鍋蓋,裡麵空空如也,隻有鍋底剩著一點糊鍋巴。我摳了點鍋巴塞進嘴裡,乾巴巴地嚼著,剌得嗓子疼。
正在這時,爺爺從外麵回來了,手裡拿著旱煙袋。他看了一眼灶房裡的我,又看了看院子裡的奶奶,咳嗽了一聲,說:“今兒個逢場,我去鎮上把學冬寄回來的錢取了。”
奶奶立刻從凳子上彈起來:“取什麼取!那錢不能動!家裡鹽都快沒了,油也見底了,還得稱點肉回來給小雅補補身子!你看她瘦的!”
爺爺悶聲道:“學冬信裡說了,這錢裡有平萍的學費。娃兒都九歲了,不能再耽擱了。”
“學費?哪來的學費?她爹媽一年到頭寄幾個子兒回來?夠乾啥的?這死丫頭吃我的住我的,我沒問她要錢就是好的了!還念書?念個屁!”奶奶叉著腰,聲音尖利。
爺爺似乎有些惱了,聲音也提高了些:“娃兒不上學乾啥?跟你一樣當睜眼瞎?學冬兩口子在外麵拚死拚活,不就是為了娃兒?這學必須上!”
“好啊!唐成淩!你長本事了!敢跟我吼了?”奶奶一拍大腿,幾乎要跳起來,“這家裡是你當家還是我當家?我說不許去就不許去!那錢誰也彆想動!”
爺爺氣得臉色發青,猛吸了幾口旱煙,煙霧繚繞中,他看了一眼縮在灶房門後、嚇得臉色發白的我,又看了一眼趾高氣揚的奶奶,忽然把煙杆往鞋底上一磕,沉聲道:“這個家我還做得了主!平萍,跟我走!”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爺爺…爺爺竟然為了我跟奶奶頂嘴了?
奶奶也愣住了,大概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爺爺會這麼強硬。她反應過來後,立刻開始哭天搶地:“哎喲我的老天爺啊!我不活了啊!唐成淩你個沒良心的!我給你們老唐家當牛做馬一輩子,生兒育女,落下一身病,你現在為了個賠錢貨跟我吼啊…我的七姑娘啊…你要是還在,娘也不至於受這個氣啊…”
她又開始哭她早夭的女兒。這一招似乎對爺爺有點用,爺爺的臉色緩和了些,眉頭緊鎖。
但我心裡著急啊。我生怕爺爺被奶奶哭軟了心,又不讓我去了。我想起外婆的話——“她罵就讓她罵,不會少一塊肉”。我鼓起勇氣,小聲對爺爺說:“爺爺…我…我可以少用點,買最便宜的本子和筆…我以後一定好好乾活,多割草,多挑水…”
爺爺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他最終沒再理會奶奶的哭鬨,對我不耐煩地揮揮手:“囉嗦什麼,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