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熱得像個蒸籠,知了叫得人心惶惶。眼看再過兩天就是端午了,空氣裡卻聞不到多少過節的味道,隻有豬食餿掉的味道、汗味和院子裡那棵老梧桐樹開花散發出的、甜膩得讓人頭暈的怪味兒。那花開得密密匝匝,紫不拉幾的,風一吹,掉一地毛毛,沾在身上癢得很。
我正蹲在院壩角落鍘豬草,鍘刀起起落落,木木的,腦子裡空空的。什麼端午,什麼粽子,那都是彆人家的事。我家?能吃飽餿飯就不錯了。
就在這時候,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我抬頭一看,愣住了。
是外婆。邱桂芬。她提著一個舊竹籃子,站在門口,有點局促地朝院裡張望。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在腦後挽了個髻,看著比奶奶利索多了。
奶奶正在屋簷下陰涼地裡磕瓜子,看見外婆,眼皮都沒抬一下,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喲,哪陣風把你這尊大佛吹來了?”
外婆沒接她的茬,目光在院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我身上,眼神裡帶著點複雜的東西,有心痛,也有點無奈。她朝我招招手:“平萍,過來。”
我放下鍘刀,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叔叔嬸嬸們聽到動靜,也都從屋裡探出頭來看熱鬨。大伯母撇撇嘴,三嬸抱著肚子倚在門框上,四叔則直接叼著煙卷走出來,斜眼看著。
外婆從籃子裡拿出一個舊布包,層層打開,裡麵竟然是五六個拳頭大的粽子!用翠綠的粽葉包著,鼓鼓囊囊的,散發著糯米和粽葉特有的清香,一下子就把院子裡那股餿味和梧桐花的膩味壓下去不少。
我肚子裡那條餓蟲立刻就被勾醒了,咕嚕叫了一聲,眼睛死死盯住那幾個粽子。
“快過節了,包了幾個粽子,給平萍嘗嘗。”外婆把粽子往我懷裡塞,聲音不大,但院子裡的人都聽得見。
我那幾個叔叔嬸嬸的眼睛,唰地一下,像餓狼一樣綠油油地盯上了粽子!
四叔最先陰陽怪氣地開口:“哎呦,二姨就是偏心眼啊!光惦記著外孫女,我們這侄兒侄媳婦就不是人了?這麼幾個粽子,夠誰塞牙縫啊?”
三嬸摸著肚子,聲音拐著彎:“就是嘛,桂芬姨,我們這還揣著崽呢,嘴饞得很,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們。”
大伯母沒說話,但那眼神跟鉤子似的,恨不得把粽子直接鉤過去。
奶奶把瓜子皮狠狠啐在地上,尖聲道:“邱桂芬,你少在這兒假好心!拿幾個破粽子來顯擺啥?誰家還包不起幾個粽子似的!指不定用的什麼陳年爛米!平萍,扔了!不許吃!嫌命長啊?”
外婆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又忍住了。她隻是把粽子又往我懷裡推了推,低聲說:“拿著,趁熱吃。”
我看著懷裡溫熱的粽子,又看看周圍那些虎視眈眈的眼神,還有奶奶那張刻薄的臉。我知道,這粽子我要是獨吞了,後麵肯定沒好果子吃。
但這是外婆給我的!她走了那麼遠的路特意送來的!憑什麼給他們?
我心裡那股硬氣又冒了上來。我沒理會奶奶的叫罵,也沒看叔叔嬸嬸們的饞相,直接當著所有人的麵,剝開了一個粽子的粽葉。
糯米的白氣和粽葉的清香猛地撲出來,更加誘人了。露出裡麵暗紅色的豆沙餡。
四叔咽了口唾沫,聲音響得嚇人。
我當著他們的麵,狠狠咬了一大口!糯米軟糯,豆沙香甜,還帶著一點堿水的特殊香味,好吃得我舌頭都快吞下去了!我多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好像從來就沒吃過!
我狼吞虎咽,幾口就吃掉了一個大粽子,粘米粘得腮幫子上都是。
奶奶氣得差點背過氣,指著我罵:“餓死鬼托生的玩意兒!饞癆!一點教養都沒有!”
叔叔嬸嬸們看著空了的粽葉,眼神更加嫉妒和不善。
外婆看著我這副吃相,眼圈有點紅,她趕緊又拿出一個塞給我,聲音更低了:“慢點吃,彆噎著……還有呢……”
我又剝開第二個,繼續吃。我不是饞,我是賭氣!我就要吃給你們看!氣死你們!
直到我把第二個也吃完,肚子撐得滾圓,我才停下來。我把剩下的幾個粽子用布重新包好,緊緊抱在懷裡,像護著什麼寶貝。
“剩下的,我留著明天吃。”我看著奶奶和叔叔嬸嬸,宣布道。
“你!”四叔想上前搶。
我立刻後退一步,眼神凶狠地瞪著他:“我的!外婆給我的!誰搶我跟誰拚命!”
許是我剛才吃粽子那股不要命的勁兒嚇住了他們,也許是怕我真鬨起來不好看,四叔罵了幾句臟話,到底沒動手。
外婆看著我把粽子護住了,似乎鬆了口氣。她又摸了摸我的頭,歎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麼,轉身走了。奶奶在她身後重重摔上了院門。
我抱著那幾個剩下的粽子,走回我小黑屋。院子裡,梧桐花的味道還是那麼甜膩膩的,讓人頭暈。但我的嘴裡,肚子裡,卻殘留著粽子的糯香和豆沙的甜味。
我把粽子小心翼翼地藏進我的破櫃子裡,用幾件破舊衣服蓋好。
晚上,我躺在床上,還能聞到破櫃子裡飄出的淡淡粽葉香。
外婆的粽子,像一顆小小的、溫暖的石頭,投進了我心裡那片冰冷的湖裡,雖然沒能讓湖水變暖,但至少,泛起了一點點細微的漣漪。
原來,還是有人記得我的。
原來,粽子是這個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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