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咕咕叫的聲音,大得能蓋過集市上的吵鬨。剛才光顧著緊張賣東西,一點沒覺得餓。現在東西賣完了,錢也揣穩當了,那餓勁兒就像山洪一樣轟地衝上來,餓得我前胸貼後背,腿肚子都有點發軟。
我捏了捏內兜裡那疊厚厚的票子,心裡頭一次有了底氣。以前跟外婆來賣山貨,賣完了,外婆總會拉著我的手,帶我去吃一碗剪粉。那是趕集日最好的犒勞。滾燙的骨頭湯,雪白滑溜的米粉,澆上一勺紅油辣子,再撒上幾點蔥花,香得能把舌頭吞下去。
外婆總是坐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我吃,自己很少動筷子,說她不餓。等我吃得滿頭大汗,她才把我吃剩的湯喝掉。
今天,就我一個人了。但我也有錢了!二十一塊五呢!吃一碗剪粉才一塊錢,我吃得起!
我咽了口口水,不再猶豫,背著輕快了不少的背簍,朝著記憶裡粉攤的方向擠過去。集市上的味道更雜了,油味、肉味、汗味混在一起,但現在我聞著,隻覺得更餓了。
粉攤還在老地方,支著個臟兮兮的棚子,擺著幾張矮桌子和長條凳。鍋灶上冒著滾滾白氣,香味就是從那兒飄出來的。攤主是個圍著油膩圍裙的老頭,正麻利地抓粉、燙粉、澆湯。
“老板,一碗剪粉。”我走到攤子前,聲音不大,但說得很清楚。
“好嘞!一塊錢!坐那兒等著!”老頭頭也沒抬,喊了一嗓子。
我摸出一塊錢,小心地放在灶台邊一個積著油垢的鐵盒裡。然後找了個最角落的矮凳坐下,把背簍緊緊摟在懷裡,生怕彆人碰著。
等著粉的時候,我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好多都是大人帶著娃兒,娃兒吵著要買糖、買餅,大人有的罵,有的笑著掏錢。有個穿著新膠鞋的男娃,大概和小九差不多大,正捧著一碗堆滿了肉沫的剪粉,吃得呼嚕呼嚕響。他爹在旁邊看著,一臉笑。
我心裡有點酸,趕緊把頭扭開,盯著灶台上那口翻滾的大鍋。
“妹崽,你的粉!”老頭把一大海碗粉頓在我麵前的桌子上,湯濺出來一點。
“謝謝。”我小聲說。
熱氣呼呼地往臉上撲,混著骨頭湯的濃香和辣子的焦香。碗裡的米粉白生生的,湯色有點渾濁,但油花亮晶晶的,上麵漂著幾點翠綠的蔥花和炸得酥脆的黃豆。
我拿起筷子,攪了攪。真香啊。這是我靠自己掙的錢買來的第一碗吃食。
我先小心地喝了一口湯。燙!鹹鮮滾燙的滋味一下子衝進喉嚨,帶著一股厚重的豬油香氣和淡淡的胡椒辣,瞬間就把肚子裡那股抓心撓肝的餓勁壓下去不少。
然後我夾起一筷子粉,吹了吹,吸溜進嘴裡。米粉滑溜溜的,帶著米香,嚼著又有點韌勁。我學著彆人的樣子,就著一口湯,一口粉,吃得鼻尖冒汗。
辣子放得有點多,嘴裡嘶嘶哈哈的,但痛快!額頭上、後背上的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好像把剛才趕路、賣貨的緊張和疲憊,都順著汗水逼了出來。
我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想把每一口滋味都記得牢牢的。腦子裡忍不住想,爸媽在浙江,吃的啥?他們乾活那麼累,能吃上肉嗎?弟弟妹妹呢?他們肯定沒吃過我們這兒的剪粉。浙江的粉是啥味兒?
還有外婆。她今天在鎮上擺攤嗎?賣她那些鞋墊和酸菜了嗎?她吃飯了沒?要是她知道我一個人來趕集,一個人賣了山貨,一個人坐在這裡吃剪粉,她會心疼,還是會誇我?
想著想著,眼睛有點模糊,不知道是熱氣熏的,還是咋的。我趕緊低下頭,使勁眨眨眼,把那股酸澀憋回去。不能哭,唐平萍。今天是個好日子,你掙著錢了,吃上粉了,該高興。
碗裡的粉快見底了,我連湯都喝得差不多了。身上暖烘烘的,肚子也踏實了,剛才那點軟弱的情緒也沒了,心裡又重新被那股“我能行”的勁頭填得滿滿的。
我放下碗,滿足地歎了口氣。真舒服。
歇了一小會兒,力氣好像又回來了。該回去了。回去還有好長的路,還有奶奶那關要過。
我背起背簍,重新擠進人群裡。路過賣肉包子的攤子,白胖胖的包子冒著熱氣,香得很。我猶豫了一下,手伸進內兜,捏了捏那疊錢。最終還是沒有買。包子不經餓,還是粉實在。錢得省著花,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又路過賣水果的。青皮的梨子,看著水靈靈的。我想起弟弟小九,他好像最愛啃梨。要是他在,肯定吵著要。心裡動了一下,但還是走開了。買回去,也落不到我嘴裡幾口,平白惹事。
給我自己買點什麼?針線?奶奶提過一嘴。我走到賣雜貨的攤子前,問了針線的價錢。最便宜的也要五毛錢。我想了想,還是沒買。奶奶要是問起來,我就說錢剛好夠買鹽皂豆腐,剩的不夠買針線了。她能說啥?
就這樣,我捂著內兜裡的巨款,像個最吝嗇的小地主婆,啥也舍不得再買,一心隻想留著這點好不容易攢下的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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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往家走了。太陽偏西了,但還是毒辣。來時覺得漫長的路,回去時,好像短了些。雖然腳還是疼,背上的東西也沒輕多少,但肚子裡有食,心裡有底,走起來就有勁多了。
路上碰到幾個同樣趕集回來的村裡人,挑著擔子,說著家長裡短,議論著誰家買了什麼,誰家又吵架了。我低著頭,加快腳步,不想跟他們打招呼,也不想被他們盤問。
“喲,那不是唐家那個平萍嗎?一個人去趕集了?”還是有人眼尖,看到了我。
“嗯。”我含糊地應了一聲,腳步更快了。
“買的啥啊?你奶奶就放心你一個人拿錢?”另一個婦女打量著我的背簍。
“就買點鹽和豆腐。”我不想多話,幾乎是小跑起來,把她們的議論和笑聲甩在後麵。
“跑啥嘛……這丫頭,孤拐得很……”
那些聲音漸漸遠了。我才慢慢停下來,喘著氣。我知道她們在背後會說啥,無非是說我沒爹媽在身邊,可憐,或者嫌我性子怪。我不在乎。她們懂啥?她們不知道我懷裡的二十一塊五!
又走了一段,拐過那個長滿野竹子的大彎,遠遠能看到村口那棵大槐樹了。我的心又慢慢提了起來。
奶奶肯定已經在等著了。她會像查賊一樣,檢查我買回來的每一樣東西,盤問我每一分錢的去向。我得打起精神,應付她。
我停下腳步,把背簍放下,再次確認了一下。鹽、肥皂、豆腐,好好地放在最上麵。剩下的幾毛零錢,我單獨拿出來,放在外衣口袋裡,準備上交。內衣口袋裡的二十一塊五,我按了又按,藏得嚴嚴實實,確認不會掉出來,也不會被看出來。
做完這一切,我才重新背起背簍,深吸了一口氣,朝著家的方向,邁開了步子。
碗剪粉的滋味還留在嘴裡,有點辣,有點鮮,那點暖意和力氣,撐著我,走向下一場戰鬥。我知道,回家的路不難走,難的是進家門以後。但我不怕,我今天靠自己掙著錢了,我能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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