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它不管你心裡是苦是甜,就跟寨子口那台破拖拉機似的,吭哧吭哧地往前拱。我們姐弟仨的日子,更是像拖拉機陷進了爛泥坑,輪子空轉,濺一身泥點子,就是不見往前挪。
錢沒了,心窩子那塊肉就像被野狗叼走了,留下個血糊淋拉的窟窿,風一吹,涼颼颼地疼。山洞裡那點家當,搶是搶回來些,可米缸見了底,麵袋子癟得能當口袋甩,瞅著就讓人心慌。四嬸小羅豔跟劉師傅那檔子破事,就像夏天茅坑裡生的蛆,看著惡心,但你管不著,那是她自個兒選的臭路,以後是摔死還是淹死,都是她的造化。
爹媽正月十五回來那趟,寨子裡擺酒吃席,風風光光,可把我們家那點底子都掏空了。他們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小嫻,這一走就是三四個月,除了捎回來幾句不頂餓不擋寒的屁話,連個鋼鏰兒都沒見著。奶奶那邊?哼,她沒把我們最後這點活命錢搜刮乾淨,還讓那幫搞計劃生育的當罰款抄了去,這賬我記著呢,都是大伯家超生惹的禍!指望他們?還不如指望老母豬上樹!
眼瞅著下半年小嫻就要背書包上學了,學費、書本、鉛筆橡皮……哪一樣不是錢?爹媽是指望不上了,奶奶更是仇人。靠山?山是石頭,它不說話。靠人?人是刀子,專往心窩子捅。我算看透了,這世上,能靠的,就剩下我這兩隻手,和身邊這兩個拖油瓶的弟弟妹妹。
學校快放暑假了,有兩個月不用天天往學堂跑。這是老天爺給的機會,我得攥緊了!帶著小九小嫻,往那老林子深處鑽!靈芝、天麻那是山神爺賞飯,碰上了是運氣,碰不上也不能餓死。那些不值錢的草藥、山蘑菇、野果子,隻要肯下死力氣,總能摳搜點出來。曬乾了,攢著,等秋天鎮上趕集,換成鹽巴、火柴,說不定還能摳出小嫻的學費來。
還有件火燒眉毛的事——得趕緊挪窩了!現在這個山洞,離寨子太近,就跟睡在狼嘴邊差不多。自從我亮了刀子,跟奶奶那邊撕破了臉,這地方就透著邪氣。奶奶那人,心比針鼻兒還小,又記仇,保不齊哪天就憋著壞水,趁我們不在又來砸鍋搶糧。放火燒山洞,得找個鳥不拉屎、鬼都找不到的新洞子,才能睡個安穩覺。
晚上,我們仨圍著那豆大的鬆明火苗兒,臉被烤得發燙。我把搬家的念頭說了。小嫻仰著瘦巴巴的小臉問:“姐,真要搬啊?”她對這破山洞有了感情。小九倒是一蹦三尺高:“搬!我知道鷹嘴崖有個好地方,洞口藏在藤蘿後頭,裡頭寬敞得很,還有山泉水!”鷹嘴崖那地方險,平時沒人去,正合我意。路難走怕啥?沒人打擾才金貴。
正琢磨著新山洞的事,寨子裡關於四嬸的風言風語,像夏天的蒼蠅,嗡嗡地傳開了。她算是出名了,不過出的不是啥好名。“風流坯子”、“騷狐狸精”、“破鞋”……那些長舌婦的唾沫星子,能把她淹死。她家那地基倒是打好了,開始往上砌牆殼子了。有時候我們路過,她能看見我們。
這天,我們剛從山裡挖了點野菜回來,灰頭土臉的。四嬸站在她那剛砌了一半的牆根底下,穿著件半新不舊的紅格子衫,頭發梳得光溜溜的,臉上還抹了點兒啥,白淨了不少。她看見我們,眼神有點複雜,扭扭捏捏地開口:“平萍,小九,小嫻……吃過飯沒?”
我沒吭聲,看著她。黃鼠狼給雞拜年。
她搓著手,臉上擠出點笑:“那個……我家這造房子,缺人手搬材料……磚頭、水泥板子,死沉死沉的。你們……有空不?嬸給錢,搬一趟給1塊,咋樣?”
1塊錢!我心頭一跳。現在對我們來說,1塊錢能買好幾斤鹽巴!能讓我們多吃幾頓飽飯!我心裡明鏡似的,她這是找不到彆人幫忙了。寨子裡的人現在都躲著她,嫌她名聲臭,怕沾上晦氣。她男人四叔在外麵打工,指望不上。那個劉師傅,雖說天天來幫她乾活,但到底是外鄉人,也不好總賴在人家家裡,惹閒話。
這錢,掙不掙?我心裡掙紮得厲害。我恨她男人四叔以前欺負我們,也瞧不上她這偷人的做派。可是……錢它不臟啊!它能讓小九小嫻吃飽,能讓小嫻上學。骨氣?骨氣能當飯吃嗎?在餓肚子麵前,骨氣就是狗屁!
我咬了咬牙,抬起頭,臉上沒啥表情:“啥時候搬?活重不重?”
四嬸見我鬆口,眼睛一亮,趕緊說:“不重不重!就搬點磚頭,水泥板兩人抬一塊就行!明天一早,明天你們放星期六行不?”
“行。”我吐出兩個字,拉著弟弟妹妹就走。背後還能聽見四嬸鬆了口氣的歎息。
小九跟在我屁股後頭,小聲問:“姐,真給她乾啊?她……”
我打斷他:“給錢就乾。咱們現在,有啥資格挑三揀四?是能吃上飯要緊,還是你那點臉麵要緊?”
小嫻拉拉我的手,沒說話,但眼睛裡全是懂事的光。
第二天一早,我們仨就到了四嬸家宅基地。劉師傅果然在,正吭哧吭哧地拌水泥,看見我們,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四嬸指揮著我們搬磚。那紅磚頭,一塊就有好幾斤重,搬一會兒胳膊就酸得抬不起來。水泥板更沉,我和小九抬一塊,走得搖搖晃晃,汗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四嬸倒是沒偷懶,也跟著一起乾,時不時遞碗水給我們。劉師傅更是賣力氣,重活累活都搶著乾,看四嬸的眼神,黏糊糊的。寨子裡路過的人,都遠遠地指指點點,眼神裡有鄙夷,有好奇,也有看熱鬨的。
我不管那些,隻管埋頭乾活。搬一趟,四嬸就給我們記上一道杠。一天下來,我們仨掙了5塊錢。錢拿到手裡,皺巴巴,汗津津的,卻感覺沉甸甸的。
晚上回到山洞,我摸著那5塊的票子,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這錢,是靠著給“仇人”的婆娘乾活掙來的,帶著點說不出的屈辱。但它又是實實在在的,能讓我們明天吃上一頓像樣的飯。
四嬸的風流債,是她自個兒的孽。我們姐弟仨的活命路,得靠自己一腳一腳踩出來,哪怕是泥濘,是荊棘,也得走下去。鷹嘴崖的新山洞要找,山貨要采,四嬸這帶著騷氣的錢,隻要給,我們也得掙!在這吃人的世道裡,活下去,比啥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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