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和幺叔那四隻眼睛，像鉤子一樣，在我們山洞裡掛著的醃肉、堆著的藥材、圈裡養的大野豬身上刮來刮去，恨不得把每一樣東西都看穿、記牢。那眼神裡的羨慕、驚訝，還有那股子藏不住的酸勁兒，都快從眼眶裡溢出來了。山洞裡剛才還挺自在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繃繃的，像拉滿了的弓弦。
我心裡“咯噔”一下，暗叫不好。這家底，算是徹底露白了。寨子裡人多嘴雜，要是讓他們就這麼下山去，指不定會傳出什麼話來。奶奶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鬨翻天，說不定還會帶人來“看看”，到時候，我們這點辛苦攢下的東西，還能不能保住都難說。
我不能讓他們就這麼走了。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五姑和幺叔麵前，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帶著不容商量的堅決：“五姑，幺叔，你們今天在洞裡看到的這些東西……能不能幫我們瞞著？彆跟寨子裡的人說，特彆是……彆讓奶奶知道。”
五姑正摸著一條肥嘟嘟的醃肉腿，聽到這話，手頓了一下，眼珠子轉了轉，臉上堆起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幺叔也把目光從野豬圈那邊收回來，搓著手，嘿嘿乾笑了兩聲。
“平萍啊，”五姑先開口了，聲音拖得有點長，帶著點討價還價的味道，“你看……姑姑和幺叔上來一趟也不容易，爬這鷹嘴崖，腿都快累斷了。你們這……肉啊，藥材啊，堆得跟小山似的，看著可真……真讓人眼饞啊。”她說著，又瞟了一眼那滿牆的肉。
幺叔趕緊接上話，湊近些，壓低聲音說：“就是嘛！平萍，小九，咱們可是一家人！你們有這麼多好吃的，也讓姑姑和幺叔沾沾光嘛！你看……能不能……給我們割幾塊肉，讓我們帶回去嘗嘗鮮？我們保證，絕對不往外說！一個字都不提！”
果然來了！我就知道他們會提條件。心裡那股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來。我們拚死拚活從深山老林裡弄回來的東西，他們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拿走？還一家人？當初奶奶欺負我們、趕我們住山洞的時候，他們怎麼不說是一家人？
我緊緊攥著拳頭，指甲都快掐進手心裡了。但我不能發火，發火解決不了問題。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著他們那充滿期待的眼神，搖了搖頭，聲音不大，卻斬釘截鐵：
“不行。肉，不能拿走。”
五姑和幺叔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五姑的臉拉了下來，幺叔也皺起了眉頭。
“為啥不行？”幺叔有點急了，聲音也提高了些，“就幾塊肉嘛！你們這麼多，也吃不完！我們拿點回去，又不會少塊肉！”
“就是！”五姑也幫腔，語氣帶著不滿，“平萍，你這孩子咋這麼小氣呢？姑姑幺叔平時對你們也不錯吧？拿點肉怎麼了？”
我看著他們，心裡又氣又覺得有點可笑。對我們不錯？除了上次上來吐苦水，他們什麼時候真正關心過我們死活？現在看到肉了，就是一家人了？
“五姑，幺叔，”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緩和些，但立場絲毫不退讓，“不是我們小氣。這些肉，是我們準備留著過年、還有明年開春蓋房子用的。每一塊都有用處。再說，你們把肉拿回去，奶奶肯定能看見，她一看見，不就全寨子都知道了？那跟你們說出去有啥區彆？”
我頓了頓，看著他們有些變化的臉色，又補了一句：“不過，你們要是真想嘗嘗，也不是不行。”
他們的眼睛又亮了一下。
“肉，不能帶走。”我指了指火塘，“但可以在我們這兒吃。現在就可以煮。你們爬山上來了，也累了，就在這兒吃頓晌午飯再下山。”
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讓他們在山洞裡吃，既能堵住他們的嘴，又能避免肉被拿回去惹出更大的麻煩。
五姑和幺叔互相看了一眼，眼神裡充滿了不情願和算計。他們顯然是想把肉拿回家，不僅能自己吃，說不定還能在奶奶或者彆人麵前顯擺一下。可在我這兒吃，吃完抹嘴就走，啥也落不著。
“在這兒吃有啥意思……”幺叔小聲嘟囔著，一臉的不樂意，“拿回去還能多吃幾頓……”
五姑沒說話，隻是沉著臉，眼睛在我們掛著的肉和我的臉上來回掃，像是在權衡利弊。
山洞裡一下子安靜下來，隻有火塘裡柴火偶爾爆出的“劈啪”聲，和圈裡野豬不安的“哼哧”聲。小九和小嫻緊張地站在我身後，大氣都不敢出。四隻狼崽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緊張的氣氛，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嗚嗚”聲，警惕地盯著五姑和幺叔。
僵持了好一會兒，五姑終於長長地歎了口氣，像是放棄了。她扯出一個有點僵硬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行吧行吧！平萍你現在是當家人，你說了算！就在這兒吃！正好姑姑也嘗嘗你們的手藝！”
幺叔見五姑鬆了口，雖然還是一臉不痛快，但也隻好勉強點了點頭：“……行吧。”
我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但並沒有多輕鬆。我知道，他們這答應，帶著多少勉強和不甘心。這頓肉，吃得肯定不會太舒坦。
我沒再說什麼，轉身走到掛肉的地方，挑了一塊不算太大、但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取了下來。又讓小九去洞外摘點野蔥，讓小嫻幫著洗鍋添水。
五姑和幺叔也沒閒著，自己找地方坐了下來，但眼睛還是時不時地往肉堆那邊瞟。幺叔更是湊到火塘邊，假裝燒火，實際是盯著我手裡的肉，生怕我少放了似的。
我把肉放在案板上，拿起刀，準備切塊。冰涼的刀鋒碰到還有些溫熱的肉皮，發出細微的聲響。這一刻，我心裡五味雜陳。這本來是我們辛苦換來的、準備好好計劃著吃的肉，現在卻要用來做一筆“封口”的交易。這深山裡的活路，怎麼就這麼難呢？
肉香，很快在山洞裡彌漫開來。但這香味裡，卻摻雜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令人壓抑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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