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書發了話,看熱鬨的人群開始三三兩兩地散開,邊走邊回頭指指點點,低聲議論著。爺爺奶奶、大伯他們,雖然一臉的不甘心,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但在村支書的威嚴下,也不敢再明著鬨騰,隻能狠狠地剜了我們幾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針,然後才悻悻地轉身,朝著寨子裡的方向走去。
校門口一下子空蕩了許多,隻剩下我們仨、冉老師,還有幾個走得慢、還在伸著脖子看的寨鄰。空氣裡那股緊繃繃的勁兒好像鬆了點,但彌漫著的尷尬和壓抑,卻沒那麼快散掉。
我緊緊拉著小九和小嫻的手,他們的手心冰涼,還在微微發抖。我自己的腿也有點發軟,剛才那一通不管不顧的吼叫,好像把全身的力氣都抽空了。但心裡那股火,還在一竄一竄地燒著。
冉老師歎了口氣,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裡有關心,也有無奈:“平萍,先帶弟弟妹妹回去吧。今天這事……唉,回去好好歇歇,彆多想。”
我點點頭,喉嚨發緊,說不出彆的話來,隻是低低地“嗯”了一聲。
就在我們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已經走出十幾步遠的奶奶邱桂英,突然猛地停住了腳步!她好像越想越氣,那股邪火沒地方發泄,猛地轉過身,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這一下,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隻見奶奶雙手拍打著地麵,兩條腿在地上亂蹬,像個耍賴的娃娃,可她嘴裡噴出來的話,卻惡毒得像蛇信子!
“哎呀!我不活了啊!老天爺你開開眼啊!打個雷劈死這個沒良心的小賤貨啊!”她扯著破鑼嗓子乾嚎起來,眼淚倒是沒見幾滴,可那聲音尖得刺耳,“唐平萍!你個挨千刀的爛母狗!有娘生沒娘教的東西!你敢這麼頂撞老娘!你不得好死!出門讓車撞死!上山讓野豬拱死!下水讓水鬼拖走!”
她越罵越難聽,什麼惡毒咒什麼:“你個萬人騎的爛貨!將來嫁千個老公,生娃沒屁眼!爛心爛肺爛腸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了都沒人收屍!”
這些汙言穢語,像臟水一樣潑過來,砸在我身上,也砸在周圍還沒完全散儘的人耳朵裡。小嫻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把小臉埋在我懷裡。小九氣得渾身哆嗦,眼睛通紅,想衝上去,被我死死拉住。
冉老師臉色鐵青,想上前製止:“平萍奶奶!您這說的什麼話!太難聽了!快起來!”
可奶奶根本不理他,罵得更起勁了,唾沫星子橫飛,那張刻薄的老臉扭曲得像揉皺的抹布。
這時,旁邊幾個跟奶奶年紀差不多大的寨子裡的老太婆看不下去了。其中一個頭發花白、拄著竹棍的老婆婆走上前,皺著眉頭勸道:“桂英老妹子,快莫這麼罵了!太難聽了!平萍再不對,也是你親孫女,這麼咒娃,要不得哦!造孽啊!”
另一個老婆婆也附和:“就是啊,桂英,娃兒家不懂事,說說就行了,這麼惡毒的話,說出來損陰德的呀!”
她們本是出於好心,想勸和一下。
可正在氣頭上的奶奶,哪裡聽得進這話?她就像個點燃的炮仗,誰碰炸誰!她猛地抬起頭,三角眼惡狠狠地瞪著那幾個勸她的老姐妹,破口大罵:
“要你們多管閒事?!吃飽了撐的?!我罵我自家的孫女,關你們屁事!一個個屁話多!滾開!少在這裡假惺惺!我邱桂英做事,輪得到你們指手畫腳?!”
她罵得唾沫橫飛,把那幾個好心勸她的老婆婆嗆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連連後退。那個花白頭發的婆婆氣得直跺竹棍:“你……你這個人……真是不識好歹!好好好,我們不管!看你以後遭報應!”說完,拉著另一個婆婆,搖著頭,氣憤地走開了。
奶奶見沒人再勸,更加得意,也更加瘋狂地咒罵起來,把滿腔的惡氣都撒在我頭上,好像我刨了她家祖墳一樣。她坐在地上撒潑打滾的樣子,和她嘴裡那些惡毒到極點的詛咒,形成了一種極其醜陋又可怕的畫麵。
大伯和爺爺站在旁邊,臉色難看至極。大伯想去拉奶奶,被她一把甩開。爺爺則是重重歎了口氣,把臉扭到一邊,蹲在地上,掏出旱煙袋,“吧嗒吧嗒”地抽起來,煙霧繚繞著他那張麻木的臉。四叔三叔和五姑幺叔他們,更是躲得遠遠的,生怕沾上這晦氣。
我站在原地,聽著那些不堪入耳的咒罵,一開始是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衝上去捂住她的嘴。但慢慢地,一種奇怪的冰涼感,從腳底板升起來,傳遍了全身。
我看著奶奶那副歇斯底裡的醜態,看著爺爺的沉默,看著大伯他們的躲閃,看著周圍寨鄰或同情或鄙夷的眼神……心裡那股劇烈的憤怒,突然像被澆了一盆冰水,熄滅了,隻剩下一種透骨的悲涼和……厭惡。
對,就是厭惡。深深的厭惡。
我突然覺得,跟這樣的人,這樣的“親人”,再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力氣。她的咒罵,就像瘋狗亂吠,你越理它,它叫得越凶。
我深吸一口氣,用力抹了把臉,把最後那點委屈的眼淚憋了回去。然後,我彎下腰,把嚇壞了的小嫻背到背上,又緊緊拉住小九的手。
小九抬頭看著我,眼睛裡還有恐懼和憤怒,但看到我異常平靜的眼神,他愣了一下。
我對冉老師輕輕點了點頭,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有些意外:“冉老師,我們回去了。”
冉老師看著我這副樣子,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感,有心疼,有讚許,最終也隻是點了點頭:“……路上小心。”
我沒再看地上那個還在嚎叫咒罵的老太婆一眼,也沒看那些所謂的“家人”,背著妹妹,拉著弟弟,轉過身,一步一步,穩穩地朝著回新山洞的路走去。
奶奶見我要走,罵得更凶了,各種惡毒的詛咒像石頭一樣砸在我背後。
但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
山風迎麵吹來,帶著傍晚的涼意,也吹散了些許身後的汙言穢語。我的腳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堅實的土地上。
我知道,從今天起,在我心裡,某些東西已經徹底死了,徹底斷了。有些親人,比陌生人還不如,比山裡的毒蛇更讓人心寒。
這條路,以後隻能靠我們姐弟三個,自己走下去了。再難,也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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