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鬼那晚之後，新山洞“陰溝崖“鬨鬼”的消息，像山裡的野火，風一吹，就燒遍了整個寨子。接下來的幾天，寨子裡的氣氛變得格外詭異。
白天，寨子靜得出奇。平時在寨口大樹下閒聊的婆娘們不見了，連最愛湊熱鬨的狗都蔫蔫的，趴在家門口不愛動彈。偶爾有人扛著鋤頭下地，也都是低著頭快步走，眼神躲躲閃閃，尤其路過通往我們山崖的那條小路時，更是繞著彎走，恨不得離得八丈遠。看我們這邊的眼神，都帶著一種混合了恐懼、好奇和嫌棄的複雜情緒，像看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山風偶爾會送來一些壓得極低的議論聲，像蚊子哼哼，卻字字紮心：
“聽說了嗎？唐學強四叔）那天晚上回來，就發起高燒，滿嘴胡話，說什麼白影子飄來飄去，要索他的命！”
“哎呀媽呀，可不敢瞎說！嚇死個人！那地方邪性得很！”
“可不是嘛！以前老輩人就說過，陰溝崖底下埋過不乾淨的東西……現在又加上瘟病……”
“那三個娃……怕是……唉，作孽哦……”
這些議論，像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紮在我們心上。我們“裝鬼”的目的達到了，甚至效果太好了一點。寨子裡的人，是真怕了。可這種“怕”，並沒有帶來安全，反而像一堵無形的、冰冷的牆，把我們徹底隔絕開來。我們成了真正的“異類”，被所有人排斥在正常生活之外。
夜裡，更是靜得嚇人。以前還能隱約聽到寨子裡的狗叫，現在，萬籟俱寂，隻有山風刮過岩石縫隙，發出各種怪聲，有時像哭，有時像笑，聽得人毛骨悚然。我們甚至不敢生太大的火，怕火光會吸引不必要的注意，雖然很可能根本沒人敢往這邊看。
我們仨的日子，過得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壓抑。白天幾乎不敢出山洞，隻在清晨和黃昏時，才敢在洞口附近活動一下，趕緊挖點野菜，或者檢查一下之前下的套子有沒有收獲。食物主要靠之前的存貨和偶爾套到的小動物。幸虧之前收獲多，暫時還餓不著，但坐吃山空的感覺，讓人心慌。
最難受的是那種無處不在的孤獨和恐懼。我們知道，奶奶一家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現在按兵不動，不是因為信了“鬼”，更可能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鬨鬼”事件搞懵了，或者在醞釀更惡毒的計劃。這種暴風雨前的寧靜，比直接的衝突更讓人煎熬。
“姐，”小嫻常常望著山下寨子的燈火，小聲問，“他們……是不是都當我們是鬼了？”
小九則會煩躁地踢著洞裡的石子：“當鬼就當鬼！總比被他們搶光打死強！”
我看著他們，心裡又酸又澀。我們隻是想活下去，怎麼就活成了人人懼怕的“鬼”了呢？
這種壓抑的日子過了大概四五天，一個新的、更讓人不安的流言，又開始在寨子裡悄悄流傳開來。這次，不再是簡單的恐懼，而是帶著一種惡意的猜測。
流言是從幾個平時跟奶奶家走得近的長舌婦嘴裡傳出來的。山風斷斷續續送來一些尖刻的議論：
“哎，你們說……陰溝崖鬨鬼，咋就那麼巧？偏偏在學強四叔）他們上去探風聲之後就鬨？”
“就是！早不鬨晚不鬨！我看啊，八成是那三個小崽子搞的鬼！”
“裝神弄鬼？他們有那麼大本事？”
“哼！你可彆小看那唐平萍！那丫頭鬼精鬼精的！連她奶奶都敢頂撞！裝個鬼嚇唬人，有啥不可能的？”
“要真是裝的……那他們的病……”
“病？我看也是裝的！就是為了霸占那些肉和藥材！不想給老唐家！”
這些議論，像毒蛇一樣，悄無聲息地鑽進我們的耳朵裡。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奶奶他們果然起了疑心！他們開始把“鬨鬼”和我們聯係起來了！如果這個猜測在寨子裡傳開，再加上之前我們“生病”的疑點，那後果……
果然，沒過兩天，寨子裡的風向往更壞的方向轉了。開始有人議論，說我們姐弟三個“心術不正”，為了獨占東西，不僅裝病，還裝神弄鬼嚇唬親叔叔，簡直是“天打雷劈”的孽障！甚至有人說，我們可能真的招來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才給寨子帶來了“瘟病”的晦氣！
這些惡毒的謠言，比單純的“鬨鬼”傳聞更可怕。它把我們推到了一個更危險的境地——不僅是被恐懼，更是被憎恨和排斥。如果寨子裡的人都認為我們是“災星”，那奶奶他們再對我們做什麼，恐怕都不會有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了，甚至可能……樂見其成？
危機像濃重的烏雲，再次籠罩在我們頭頂。裝鬼嚇退了一次直接的探查，卻引來了更深的猜忌和更惡毒的輿論圍攻。奶奶一家在暗處，我們在明處，他們甚至不用自己動手，隻需要散布流言，就能借助整個寨子的恐懼和排斥，把我們逼上絕路。
一天傍晚，我躲在洞口岩石後，遠遠看見奶奶邱桂英和幾個老嫗在寨子邊的菜地頭嘀嘀咕咕，邊說邊朝我們山崖的方向指指點點。奶奶那張老臉上，沒有了之前的暴怒，反而帶著一種陰冷的、算計的表情。
我知道，新的風暴，快要來了。這一次，恐怕不再是半夜的腳步聲那麼簡單了。
回到山洞，我看著堆在角落的糧食和藥材，看著依偎在身邊、眼神惶恐的弟弟妹妹，看著洞口忠誠守護的狼崽，心裡湧起一股巨大的無力感。躲，躲不過。嚇，嚇不退。這吃人的深山，這比深山更可怕的人心，我們這三個沒爹沒媽的孩子，到底要怎樣才能掙出一條活路？
夜色漸濃，山洞裡一片死寂。外麵的風聲，聽起來更像是一場更大風暴來臨前的嗚咽。我們必須儘快想出新的辦法，否則，等奶奶他們借著流言的勢頭發難，我們可能連裝神弄鬼的機會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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