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衣服新鞋子帶來的那點高興勁兒，像山澗裡的小水花，沒撲騰幾下，就被奶奶那盆臟水給澆涼了大半。回到山洞好幾天，我心裡還堵得慌，眼前老是晃悠著奶奶那張因為嫉妒而扭曲的臉，和她那些像刀子一樣紮心的話。
不過，日子總得往前過。寨子裡的變化倒是實實在在的。“非典”這陣風算是徹底刮過去了，寨子像是憋了很久的氣，終於喘勻了。最明顯的變化是，寨子裡一下子冷清了不少。那些年輕力壯的叔叔嬸嬸們，像是約好了似的，一撥一撥地，背著簡單的行李卷，踏上了去廣東打工的路。寨子口的喇叭裡，村支書唐建國的聲音也多了點彆的內容，不再是光喊“防非典”，有時候會通知誰誰誰家去開會。
出去的人多了，寨子裡就顯得空落落的，白天隻剩下些老人、娃娃，還有像五姑唐小姝和幺叔唐小龍這樣沒出去的年輕人。地裡的活計好像也一下子少了很多，那種因為搶收、爭地邊而吵吵嚷嚷的場麵也少見了。
這種冷清，對我們來說，說不清是好是壞。好處是，人少了，盯著我們的眼睛好像也少了點，我們上山下山，碰見人的幾率小了很多，至少耳根子清淨些。壞處是，寨子裡空蕩蕩的，萬一真有點啥事，喊人都未必喊得應。而且，奶奶那邊，少了那麼多雙眼睛看著，誰知道她會不會更肆無忌憚？
五姑和幺叔，現在見到我們，那才叫一個好笑。以前吧，他們雖然經常出賣我們，但好歹還打個照麵，有時候是嘻嘻哈哈地說幾句，有時候看見我們三個下山幺叔唐小龍裝著沒看見繞道走。那個樣子太搞笑了，完全當我們不存在，可是他眼神閃閃躲躲，樣子滑稽，
有一次，我們下山冉家小賣部買點東西，正好撞見幺叔唐小龍扛著鋤頭從對麵走來。小路很窄，避都避不開。要擱以前，他肯定得嘻嘻哈哈說點啥，或者要我們帶他去山洞躲懶，可這次，他老遠看見我們，腳步頓了一下，然後猛地低下頭，眼睛死死盯著自己腳前的路麵，像是地上有金子撿似的。走到跟前，他幾乎是貼著路邊草叢蹭過去的，速度快得像逃跑，從頭到尾，沒抬一下眼皮，沒吭一聲，就好像我們三個是路邊的三塊石頭，三棵草。
小九看著他匆匆過去的背影，朝著地上“呸”了一口，小聲罵了句：“叛徒！”
還有一次，是在寨子那口老水井邊。我和小嫻去找小燕燕，看到五姑唐小姝也在那兒洗菜。她比幺叔強點，沒完全裝看不見，但那個彆扭勁兒，看了都替她難受。她先是飛快地瞟了我們一眼，眼神複雜得很，有點慌，有點躲閃，好像還有那麼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然後她就趕緊低下頭，使勁搓著盆裡的青菜，搓得菜葉子都快爛了。我們沒理她，自顧自地的從她旁邊走過去，井邊安靜得隻能聽到她洗菜的水聲，氣氛僵得能凍住。我好像聽到她極輕極輕地歎了口氣，但也沒抬頭。
對他們倆這副德性，我心裡是又恨又有點不是滋味。恨的是，他們當初為了點小利，就能毫不猶豫地把我們山洞那些山貨醃肉告訴奶奶，差點把我們逼上絕路。這口惡氣，我一直咽不下去。可看到他們現在這副明明做了虧心事、卻連麵對都不敢的慫樣，又覺得他們有點可憐。但這點可憐，很快就被硬起的心腸壓下去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們選擇了站在奶奶那邊，出賣我們，那就要承擔後果！這種形同陌路的無視，也好，總比天天來找麻煩強。
寨子的日子表麵平靜，但我們心裡的弦一直繃著。奶奶那邊的安靜，太反常了，像暴風雨前的死寂，讓人心裡發毛。我總覺得，她那雙惡毒的眼睛，正躲在哪個角落，死死地盯著我們陰溝崖的方向。她就像一條盤起來的毒蛇，不出擊則已，一擊肯定是要命的。她肯定在琢磨更陰險、更惡毒的法子來對付我們。上次新衣服的事，隻是個開始，更大的風波，恐怕還在後頭。
眼看著開學日子一天天近了，我把更多心思放在了最後的準備上。新買的寶貝衣服和鞋子，我用一塊乾淨的舊布包好，藏在乾燥的角落，生怕落了灰或者被蟲子咬了。走讀要帶的乾糧，我也開始試著準備，用攢下的那點蕎麥粉混合著野菜，烙了幾張硬邦邦但能放住的餅子，嘗嘗味道，雖然粗糙，但頂餓。
有時候，站在洞口，望著山下那條通往小盾鄉的關興公路，我心裡既期待又忐忑。路修好了，是方便了，可這條路，也像一條紐帶，把我們和外麵那個更複雜、也許更危險的世界連了起來。開學以後，每天都要在這條路上奔波，會不會遇到彆的麻煩？奶奶會不會在路上使壞？
這些念頭像雜草一樣，時不時冒出來。但我甩甩頭，把它們壓下去。怕沒用！路是人走出來的！奶奶，你儘管放馬過來！五姑幺叔，你們就繼續裝你們的瞎子吧！我們姐弟仨，靠自己的手和腳，一定能走出一條屬於我們自己的路！
山洞裡，燭光搖曳。小九在笨拙地練習用新砍的竹條編筐，小嫻在整理她那些曬乾的野花。我看著他們，心裡那份因為被親人背叛、被至親仇恨而帶來的寒意，漸漸被一種相依為命的溫暖取代。隻要我們在一條心上，就沒什麼過不去的坎！
開學，快來吧！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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