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叔那檔子事，像一場黏糊糊的噩夢，糊在我心口上好幾天都散不乾淨。一想起他學布穀鳥叫的鬼祟樣，還有那個花襯衫姑娘鑽進小樹林的背影，我就覺得渾身不得勁，像沾了什麼臟東西，怎麼搓都搓不掉。寨子裡這些破事，一件接一件，像陰溝裡翻騰的臭氣，熏得我頭暈眼花。
我拚命告訴自己，彆想了！就當被狗咬了！可腦子不聽使喚，那些畫麵總往眼前蹦。我隻能更使勁地收拾開學要用的東西，把新衣服拿出來反複疊，把乾糧餅子烙了又烙，想用忙碌把心裡那股惡心勁兒壓下去。
小九和小嫻看出我心情不好，也不敢多問，隻是默默地幫我乾活，眼神裡帶著擔憂。看著他們乾淨的眼睛，我心裡更難受了。這些肮臟事，憑什麼要汙了他們的耳朵？這個寨子，真是待不下去了！我一分鐘都不想多留！
這天下午，我想著開學後豬草肯定沒時間割了，得趁最後這幾天多備點。鷹嘴崖我們以前住的那個老山洞附近，地勢偏，平時很少有人去，豬草長得特彆旺。雖然不太想回那個傷心地，但為了多割點草，我還是挎上籃子出了門。
鷹嘴崖還是老樣子，荒涼，安靜。風吹過岩石縫隙，發出“嗚嗚”的響聲，像有什麼東西在哭。我熟門熟路地找到那片長滿肥嫩豬耳草的窪地，彎下腰，揮起鐮刀，“唰唰”地割起來。埋頭乾活，啥也不想，心裡反而清淨了點。
很快割了半籃子。我直起腰，捶了捶發酸的背，打算換個地方再割點。就在我抬頭四處張望的時候，目光無意中掃過了崖頂那塊巨大的、像老鷹嘴一樣的岩石。
這一掃，我的血“嗡”的一下，全衝到了頭頂！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那鷹嘴岩上麵，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竟然又有兩個人影！而且……又是光溜溜的！
我的眼睛像被針紮了一樣，猛地一痛，趕緊死死閉上！可剛才那一眼，已經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我的視網膜上！
那是一男一女，看著年紀都不大，可能……可能就比我大一兩歲？男的瘦高，女的嬌小，兩人緊緊抱在一起，躺在被太陽曬得發熱的岩石上，身體白得刺眼！他們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根本沒察覺到崖下有人。
雖然隔得有點遠，岩石也擋了一部分視線，但我還是模模糊糊看清了那個女孩的側臉！是……是中間寨子姓冉的那個姑娘，叫冉小菲！她爹是冉老師的堂弟，平時看著挺老實的一家人。那個男的……好像是上半寨子邱家的那個小子，叫邱虎！對！就是他！經常在寨子裡晃蕩，遊手好閒的！
天菩薩啊！他們……他們才多大啊？！冉小菲好像才十五，邱虎也差不多！還是兩個娃娃啊！怎麼就……怎麼就敢在野地裡乾這種事？！這要是讓冉老師知道了，讓寨子裡的人知道了，他們還要不要做人了？！
我嚇得魂飛魄散，腿一軟，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裡的鐮刀“哐當”一聲掉在石頭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聲響好像驚動了崖上的人！我聽到上麵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呼，然後是窸窸窣窣、手忙腳亂穿衣服的聲音。
我再也顧不上了！撿起鐮刀，也顧不上滿籃子的豬草了，像隻被鬼攆的兔子，沒命地朝著山下狂奔！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跑！快跑！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一路跌跌撞撞，樹枝刮破了胳膊和臉，火辣辣地疼，可我一點都感覺不到。耳邊隻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一樣的心跳聲。幺叔的事還沒消化，又撞見這麼一樁！還是兩個沒成年的娃娃！這寨子到底是怎麼了？爛透了嗎？！
跑回陰溝崖的山洞，我衝進去，反手就用木棍死死頂住洞口，然後背靠著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臉上又燙又麻，心裡像是塞了一團亂麻，又堵又惡心。
“姐！你咋了？！”小九和小嫻被我嚇壞了，扔下手裡的東西就跑過來。
我看著他們驚恐又茫然的臉，張著嘴，喉嚨裡像堵了一團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怎麼說？我能告訴他們，我又看見了什麼嗎？我能告訴他們，這個寨子裡，從大人到半大娃娃，都在乾著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嗎？
我不能！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才勉強壓下喉嚨裡的哽咽。我搖搖頭，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沒……沒事……摔……摔了一跤……嚇著了……”
小九鬆了口氣，遞給我一碗水：“姐，你小心點啊，看你臉白的。”
小嫻拿出塊破布，小心地幫我擦胳膊上被樹枝刮出的血痕。
我接過碗，手抖得厲害，水灑了一身。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裡的那團火。那團火，是羞恥，是憤怒，是惡心，還有一種深深的、徹骨的悲哀。
五姑和陌生男人，幺叔和狗咬寨的姑娘，現在又是冉小菲和邱虎……一件接一件，像肮臟的潮水，一次次衝擊著我。我以前總覺得，大人世界複雜，有算計，有狠毒，可我沒想到，竟然還藏著這麼多難以啟齒的汙穢！連冉小菲和邱虎這樣半大的孩子，都被卷了進去！
這個寨子，從根子上就爛了！它像一口巨大的、散發著惡臭的染缸，把所有靠近它的人，都染得麵目全非！奶奶的狠毒，五姑幺叔的無恥，現在連小輩都……在這裡待久了，會不會有一天，我們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
這個念頭，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住了我的心臟，讓我不寒而栗。
不！絕不！
我看著身邊的小九和小嫻，看著他們尚且乾淨的眼神，心裡那個念頭前所未有地堅定和清晰起來：走！必須走！立刻！馬上！離開這個汙穢不堪的地方！讀書，是唯一能洗乾淨我們、帶我們走出去的路！
開學！還有不到十天！這十天，我一分鐘都不想在這個寨子裡多待！我要帶著弟弟妹妹，遠遠地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走到一個有陽光、有乾淨空氣的地方去！
奶奶，五姑，幺叔，還有寨子裡所有那些藏在暗處的肮臟……你們就爛在這裡吧！我們姐弟仨，不陪你們了！
我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一次，不是害怕，不是迷茫，而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鷹嘴崖上那刺眼的一幕，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我對這個寨子最後一絲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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