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寨子口那條小溪，嘩啦啦地往前流，轉眼我們在小盾鄉走讀已經一個多月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天擦黑才回山洞，累是真累，腳底板都走出了硬繭，肩膀也被書包帶勒出了深印子。可心裡是亮堂的，是帶著盼頭的。學校成了我們白天唯一的避風港，那道隔開初中和小學的矮牆，好像也隔開了寨子裡那些讓人喘不過氣的爛事。
小九和小嫻在小學部，適應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好。每天下午放學，我跑去小學部接他們，總能看見他們小臉上帶著笑，嘰嘰喳喳地跟我講學校的新鮮事。
“姐！我們李老師今天誇我字寫得好看了！”小嫻仰著小臉，眼睛亮晶晶的，以前在大平小學那種怯生生的樣子少了很多，“李老師說話可溫柔了，從不罵人！比寨子裡那個動不動就拿竹條打手心的老師好多了！”
小九也興奮地插嘴：“我們班有個教音樂的女老師，姓林，長得可好看了！唱歌像百靈鳥一樣！我們班那些臭小子，上她的課都乖得像貓一樣！”他說著，還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聽著他們的話，我心裡又欣慰又酸楚。欣慰的是，他們終於能在正常的環境裡讀書了，不用再擔驚受怕。酸楚的是，這才是孩子該有的學校生活啊，可我們直到現在才勉強摸到點邊。小盾鄉小學確實比大平小學好太多了，老師有耐心，同學也相對單純，沒那麼多的欺生和排擠。看著弟弟妹妹一天天變得開朗，我覺得再苦再累都值了。
回去的路上，常常能碰到心萍姑。她讀初二，學業重了些，但看起來更有了大姑娘的樣子。她好像特彆會打扮，雖然衣服料子普通，但總是乾淨合身，顏色搭配得也清爽，看著就利索。她長得其實不算特彆漂亮，皮膚有點黑，鼻子旁邊還有幾顆小雀斑，但瘦高個子，走路挺直腰板，有種說不出的勁兒。
奇怪的是，就這麼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姑娘，在初中部卻好像挺受歡迎。特彆是那些男生，看她的眼神都帶著光。好幾次，我都看見有不同年級的男生，紅著臉，偷偷往她書包裡塞信封，或者下課堵著她說幾句話。那信封，一看就是情書。
有一次放學路上，就我們倆落在後麵，我忍不住小聲問她：“心萍姑，那些信……你咋辦啊？”
心萍姑歎了口氣，臉上有點無奈，又有點得意：“還能咋辦？看都不看，直接扔了唄！小小年紀，不好好讀書，儘想些亂七八糟的！我哥說了，女孩子，最重要的是把書讀出來，將來有本事，才能挺直腰板做人！搞那些早戀，耽誤學習，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
她說著，用力甩了甩馬尾辮，眼神很堅定：“我才不稀罕他們那些破信呢！我要像李萍老師那樣，以後考師範，當老師！多神氣！”
看著她那副清醒又自信的樣子，我心裡暗暗佩服。是啊，把書讀好才是正經！那些虛無縹緲的“喜歡”，哪有自己長本事實在？
回到我們自己班，又是另一番光景。我們班有幾個苗族女同學，是一個寨子出來的，平時總聚在一起說苗話，穿自己民族的漂亮裙子，格外引人注目。其中最紮眼的，是那個叫偉興香的姑娘。
說來也怪，我記得她。小學畢業前在大平小學，她好像也讀過一陣子。那時候的她，完全不是現在這樣！頭發又黃又乾，像堆亂草，據說長滿了虱子，沒人敢靠近她，身上也總有股味兒。同學們都躲著她，背地裡叫她“虱子頭”。她總是獨來獨往，低著頭，縮著肩膀，像個灰撲撲的影子。
可這才過了多久？到了初中，她簡直像換了個人！頭發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變得烏黑順滑，像匹緞子，編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辮垂在胸前。皮膚也白淨了不少，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看人時帶著點羞怯，反而更惹人憐愛。她身材也開始抽條，穿上那件繡著精致花邊的苗家藍布裙子，腰是腰，腿是腿，往那兒一站，就像一株帶著露水的小白楊，清新又奪目。班上好些男生，眼睛都像粘在她身上似的。
除了偉興香，另外兩個苗族姑娘，羅萬秀和李小雲，也漂亮得晃眼。羅萬秀是那種明豔大方的美，愛說愛笑，兩個小酒窩甜得很。李小雲則文靜秀氣，說話細聲細氣，像畫裡走出來的人。她們三個走在一起，簡直就是我們年級一道移動的風景線，走到哪兒都能吸引一片目光。
說不羨慕是假的。看著她們光鮮亮麗的樣子，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心裡總會泛起一絲難以啟齒的酸澀。同樣是女孩子，為什麼差彆就這麼大呢？她們可以無憂無慮地打扮、說笑，被男生偷偷喜歡，而我，卻要天天為吃飽穿暖、為保護弟弟妹妹提心吊膽。
有時候，我會偷偷觀察偉興香。她好像完全擺脫了小學時的陰影，變得愛說愛笑了，雖然還有點害羞，但眼神裡有了光。是換了環境的原因嗎？還是長大了自然就變了？或許，離開那個讓人壓抑的地方，真的能讓人脫胎換骨？這讓我對我們離開大平寨的決定，更加堅定了。
當然，學校裡也不全是美好。就像之前看到的，有同學會嘲笑魏老師結巴，會取笑羅偉老師個子矮。每次看到那種場麵，我心裡都像堵了塊石頭，很不舒服。這跟寨子裡欺負弱小的人，本質上沒什麼區彆。但我現在不敢，也沒有能力站出來說什麼，隻能暗暗告訴自己，絕不能變成那樣的人！要把羅老師、黃老師那種認真負責記在心裡，要把王老師那種開朗自信學過來，至於那些不好的，引以為戒就好。
晚上回到山洞，在跳躍的燭光下，看著小九小嫻熟睡後平靜的小臉，我會想很多。學校就像一個小小的世界，有美好，也有陰暗，有努力，也有誘惑。心萍姑的清醒，偉興香的蛻變，那些苗族姑娘的美麗，還有課堂上老師們的教誨，都像一麵麵鏡子，照著我，也提醒著我。
美麗固然讓人羨慕，但像心萍姑說的，靠讀書長出來的本事，才是誰也搶不走的底氣。暫時的貧窮和落魄不算什麼，隻要咬緊牙關，把路走正，總有一天，我們也能抬起頭，活得堂堂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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