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發條的鐘擺,爸媽一走,就又回到了那種既規律又帶著點清冷的節奏。天不亮,我們就得自己爬起來。灶膛是冷的,得現生火。我和麵烙餅,小嫻坐在灶前燒火,小九去井邊挑水。雖然手忙腳亂,餅有時烙得糊邊,粥有時熬得太稀,但總算能把肚子填飽。吃完早飯,刷好鍋碗,太陽才剛露頭。
我們背上書包,鎖好院門。大黃它們搖著尾巴送我們到路口,眼巴巴地看著我們走遠,然後乖乖地趴在院門口,守著空蕩蕩的家。
走到寨子口的老槐樹下,心萍姑和那幾個堂哥堂弟們已經等在那兒了。寨子裡還在讀書的半大孩子,差不多就我們這幾個人。其他人家,要麼是爸媽在家守著,孩子還小;要麼就是像小麗家那樣,把小的帶出去,大的留家裡;像我們姐弟仨這樣,爸媽都出去、完全自己守著一個大房子的,目前還真就我們一家。
“平萍,小九小嫻,快來!就等你們了!”心萍姑揮著手。她今天穿了件洗得發白的粉紅色襯衫,頭發梳理的整整齊齊,但她好像比以前更穩重了些。
我們彙入上學的隊伍,沿著關興公路往鄉裡走。路兩旁的玉米苗已經躥得老高,綠油油的一片。清晨的風帶著露水和青草的味道,吹在臉上涼絲絲的。大家說說笑笑,討論著昨天的作業,猜測著今天老師會不會抽查背書,暫時忘記了各自家裡的煩心事。
學校成了我們白天的避風港。朗朗的讀書聲,老師的講課聲,課間的嬉鬨聲,能讓人暫時忘記家裡的空蕩和等待的漫長。我尤其喜歡沉浸在書本裡,那些方塊字好像能帶我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忘記山洞的陰冷,忘記分彆的愁緒,也暫時忘記肩上那份沉甸甸的“家長”責任。我知道,隻有把書讀好,才對得起爸媽在外麵的辛苦,也才能給自己掙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下午放學回來,太陽還老高。放下書包,我們就開始忙活家務。我掃地、喂雞、準備晚飯;小九力氣大,負責劈足第二天燒的柴火,再把水缸挑滿;小嫻人小,就幫著摘菜、喂豬食。院子東邊那一小塊空地,爸媽臨走前翻好了,撒上了青菜籽和四季豆種。這幾天,嫩綠的菜苗已經冒出了頭,星星點點的,看著就喜人。我每天早晚都去澆點水,看著它們一天一個樣,心裡就覺得踏實,好像日子也有了盼頭。等夏天到了,我們就能吃上自己種的菜了。玉米地點了肥,就等著間苗了。
這天傍晚,我們剛收拾完院子,正準備做飯,院門外傳來一陣拖拉的腳步聲,接著是幺叔唐小龍那帶著點懶洋洋調子的聲音:“平萍!小九!小嫻!在家沒?”
我們仨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些嘀咕。幺叔可是有日子沒來了。自從我們家蓋起新房,爸媽出去打工後,他好像就有意無意地躲著我們。
我走過去打開院門。幺叔站在門口,還是那副調兒郎當的樣子。天氣熱了,他還穿著那條緊繃繃的牛仔褲,腳上瞪著一雙半舊不新、卻擦得鋥亮的大頭皮鞋,上身是件印著看不清啥圖案的黑t恤,頭發有點長,耷拉在額前,學著電視裡謝霆鋒的樣兒,有點痞,仔細看,眉眼間還真有幾分說不出的“帥”,但更多的是掩蓋不住的落魄。他手裡夾著根快抽完的煙,臉上帶著慣有的那種似笑非笑、又有點漫不經心的表情。
“幺叔。”我喊了一聲,側身讓他進來。
“喲,收拾得挺乾淨啊!”幺叔走進院子,四下打量了一下,目光在那片綠油油的菜苗上停了一會兒,又瞟了瞟屋簷下掛著的幾串乾辣椒和玉米棒子,“行啊,幾個小娃兒,把日子過得有模有樣的。”
“幺叔,你坐。”我搬來個小板凳。
幺叔也沒客氣,一屁股坐下,把煙頭扔地上,用腳尖碾滅。他掏出煙盒,又點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才吐著煙圈開口,聲音帶著點抱怨:“唉,你幺叔我最近,真是倒了血黴了!”
我們都沒接話,等著他往下說。
“想去廣東找你爸媽他們,搭個伴兒,也好有個照應。結果倒好,盤纏都沒湊夠!”他歎了口氣,撓了撓他那半長不短的頭發,“你爺爺那兒,摳搜得跟啥似的,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你奶奶……哼,更是指望不上,整天躺床上哼哼,光吃藥就花銷不少。我倒是想出去掙點錢,可咱這山旮旯,有啥來錢的路子?種地?累死累活一年,也就混個肚兒圓!”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無非是抱怨日子難熬,沒錢,沒路子,爺爺奶奶不體諒他。說著說著,他話鋒一轉,眼睛瞟向我:“平萍啊,你爸媽……最近寄錢回來了沒?在那邊……混得咋樣?聽說那邊廠子工資高,活也好找?”
我心裡立刻警覺起來。幺叔這是……又來打聽消息了?還是想借錢?我麵上不動聲色,一邊摘著手裡的小白菜,一邊淡淡地說:“寄了點兒生活費,剛夠我們仨吃飯讀書的。爸媽在那邊也挺辛苦,具體咋樣,他們電話裡也不多說,怕我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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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也是,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幺叔訕訕地應了一句,眼神有些閃爍。他又坐了一會兒,東拉西扯了些寨子裡的閒話,誰家跟誰家吵架了,誰家兒子在外麵惹事了之類的。見我們反應不大,他也覺得沒趣,拍拍屁股站起來:“行了,你們忙吧,我走了。有啥事……需要幫忙的,就跟幺叔言語一聲。”這話說得輕飄飄的,沒什麼分量。
“嗯,幺叔慢走。”我把他送到門口。
看著幺叔拖著那雙沉重的大頭皮鞋、晃晃悠悠遠去的背影,我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這個幺叔,心眼不壞,但也沒什麼大出息,好吃懶做,還總想著投機取巧。以前跟著奶奶欺負我們,現在看我們家日子過起來了,爸媽能掙錢了,又想來套近乎、撈點好處。可看他那副落魄樣,又覺得有點可憐。這麼大個人了,還整天混日子,以後可咋辦?
回到屋裡,小嫻小聲問:“姐,幺叔來乾啥?是不是又想找咱家借錢?”
小九哼了一聲:“他能有啥正事?準是又沒錢了,想來蹭點啥。”
“彆管他。”我打斷他們,“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趕緊做飯,吃了飯還得寫作業呢。”
話是這麼說,但幺叔的到來,像一顆小石子,投進了我們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湖,漾起了一圈小小的漣漪。它提醒著我們,這個寨子並不隻有上學、種菜那麼簡單平靜的生活,還有像幺叔這樣無所事事、可能帶來麻煩的人,也有像奶奶那樣雖然臥病但心思難測的長輩。我們守著這個大房子,看似安穩,實則依然要小心翼翼,提防著各種意想不到的瑣碎和紛擾。
晚上,躺在屬於自己的、不再漏風的小房間裡,聽著窗外清晰的蟲鳴,我看著天花板上的電燈泡出神。爸媽現在在乾什麼呢?是在嘈雜的車間裡加班,還是在擁擠的宿舍裡休息?他們會不會也想家?想我們?
我翻了個身,告訴自己:彆想了,睡吧。明天還要早起,上學,澆菜,喂豬……日子要一天一天地過。隻要我們姐弟仨抱成團,把書讀好,把家守好,等著爸媽回來,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至於幺叔他們那些是是非非,能躲就躲,躲不過,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反正,我們現在有家了,一個亮堂、結實、誰也搶不走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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