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馨老師那“一摔定乾坤”的壯舉，像給學校裡這股歪風邪氣打了一針強力鎮靜劑。至少表麵上看，教室裡的空氣清爽了不少，老師們講課的嗓門也重新亮了起來，連校長郭明學走路時，那總是緊鎖的眉頭都舒展了些，背也挺直了，仿佛在說：“瞧見沒？還是有人能鎮住場子的！”
可這“平靜”啊，就像我們寨子夏天暴雨後突然放晴的天，看著瓦藍瓦藍的，誰知道哪塊雲彩後麵還藏著雷公電母，準備再給你來一下子呢？果然，沒過幾天，一種新的、不那麼暴力但更讓人渾身不自在的“暗流”，又開始在教室裡悄悄湧動。這回的“風暴眼”，是我們的美術老師——王嘉琪。
王嘉琪老師，是新調來的，聽說剛從省城的師範學校畢業。她一來，簡直就像一顆五彩斑斕的糖果，掉進了我們這片灰撲撲的鹽堿地裡！她跟體育王老師那種“巾幗英雄”範兒完全不同。王嘉琪老師個子高挑，皮膚白得像剛剝殼的雞蛋，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看人的時候帶著笑。最要命的是，她太會打扮了！
彆的女老師，頂多穿件的確良襯衫、藍布褲子，就算講究的了。可王老師不一樣！她今天穿一條鵝黃色的連衣裙，裙擺像喇叭花一樣散開；明天換一身淡紫色的套裝，腰身收得緊緊的；後天可能又是一條碎花長裙，走起路來裙角飛揚。腳上還總是踩著不同顏色的高跟鞋，走在坑窪不平的土操場上，發出“咯噔、咯噔”清脆的響聲，像敲在人心尖上。
她一來上課，教室裡那股味兒都變了！不再是粉筆灰和汗臭的混合氣，而是飄著一股淡淡的、好聞的雪花膏香味兒。男生們，特彆是後排那幾個，比如馬小軍、李曉東他們，眼睛都直了！以前上美術課，他們不是睡覺就是瞎畫，現在可好，一個個坐得“筆直”雖然脊柱是彎的），眼神像被磁鐵吸住了一樣，粘在王老師身上、臉上、還有……咳咳，某些不該久留的地方。
王老師講課聲音也好聽，柔柔的，像山澗裡流下來的泉水。她教我們畫蘋果，畫花瓶，講什麼“明暗交界線”、“透視原理”。說老實話，沒幾個人真在聽畫啥，大部分男生甚至有些女生）都在看她怎麼畫——看她纖細的手指怎麼捏著粉筆，看她微微蹙眉思考的樣子，看她轉身板書時，裙擺劃出的那個好看的弧度。
“嘖，真白……”後排傳來馬小軍壓得極低的、帶著咂摸味兒的聲音。
“那小腿……真直……”李曉東附和著，發出吸溜口水的聲音。
“你說……她有沒有對象？”趙華鬼鬼祟祟地湊過去。
接著就是一陣壓抑的、心照不宣的、讓人臉紅的竊笑聲。
我坐在前排，聽得真真切切，心裡像吞了隻蒼蠅，膈應得慌！這些人的腦子裡，整天就琢磨這些嗎？人家王老師穿得漂亮點，教課認真點，招誰惹誰了？憑什麼要被他們用這種眼神打量，用這種汙言穢語議論？
小燕燕坐在我旁邊，臉也紅紅的，偷偷扯我袖子，小聲說：“平萍，他們……他們說的啥呀？真不害臊！”
我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彆吭聲。心裡卻替王老師感到委屈和不平。她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在這幫半大小子眼裡，已經成了某種“風景”，而不是一位傳授知識的老師。
果然，這種“暗流”漸漸變成了“明浪”。有一次，王老師穿著一條新買的、天藍色的連衣裙來上課，裙子上係著一條白色的腰帶，更顯得腰細腿長。她剛走進教室，後排就響起一聲突兀的、拖長了調子的口哨聲！
“籲——！”
是馬小軍！他吹完口哨，還故意歪著腦袋，咧著嘴，一副“我就吹了你能把我咋地”的無賴相。
教室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投向王老師。王老師顯然愣了一下，臉上那溫柔的笑容僵住了，白皙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漲紅，連耳朵尖都紅了。她拿著粉筆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慌亂和……羞辱。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深吸了一口氣，強作鎮定地轉過身，聲音有點發顫地說：“同……同學們，今天我們來學習靜物素描……”
那節課，氣氛詭異極了。王老師講課明顯心不在焉，幾次說錯話。後排那幾個家夥，則更加肆無忌憚，交頭接耳，擠眉弄眼，不時發出低低的哄笑。我感覺王老師快要哭了，她的背影看上去那麼單薄，那麼無助。
下課鈴一響，王老師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離開了教室，連“下課”都忘了說。
“哈哈！瞧見沒？臉紅了！”馬小軍得意地一拍桌子，仿佛乾了件多麼了不起的大事。
“軍哥牛啊！敢吹老師口哨！”李曉東一臉崇拜。
“這有啥？長得好看不就是給人看的？”趙華撇撇嘴。
我氣得渾身發抖，猛地站起來，想衝過去跟他們理論！卻被小燕燕死死拉住：“平萍！彆惹他們！你惹不起！”
是啊，我惹不起。連羅老師、魏老師那樣的男老師他們都敢打，我一個女學生，又能把他們怎麼樣？告老師？校長發過火，有用嗎？他們隻會變本加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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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王嘉琪老師好像變了個人。她來上課，不再總是穿那些漂亮的裙子了，換上了更普通、更保守的衣服，顏色也暗淡了很多。臉上的笑容也少了，講課的時候，眼神總是避開後排，語速很快，好像隻想趕緊上完課走人。即使這樣，後排那幾隻“蒼蠅”還是不肯消停，眼神更加猥瑣，議論的聲音也更大，甚至故意在王老師身邊經過時，吹氣或者發出怪聲。
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多好的一個老師啊，就被這幫混蛋給欺負成這樣！可我能做什麼呢？我連保護自己和小燕燕都費勁。
這天放學，我和小燕燕故意磨蹭到最後才走。路過美術教研室時，門虛掩著，我無意中瞥見王嘉琪老師一個人坐在裡麵，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她在哭。
我的腳步像被釘住了，心裡又酸又澀。漂亮是罪嗎？認真教學是罪嗎？憑什麼要受這種委屈？
“平萍，走吧……”小燕燕小聲催促。
我深吸一口氣，拉著她快步離開。但一個念頭，像種子一樣，悄悄埋進了我心裡：不能就這麼算了！得想個辦法！就算治不了那幾個混蛋，至少……至少要讓王老師知道，不是所有學生都像他們那樣！還有人尊重她，心疼她！
可是，我能做什麼呢？我一個沒錢沒勢的留守女娃，難道也學王可馨老師，來個“過肩摔”？那估計被摔進沙坑吃一嘴沙的，肯定是我自己。
唉，這學上的，真是難關重重！剛應付完“拳頭”，又來了“眼神”和“口哨”。這長大的路上，咋淨是這些妖魔鬼怪呢？我得好好想想，怎麼才能既幫到王老師，又不把自己搭進去。這可比地裡薅草、對付幺叔要錢，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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