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文淵能動用家法審出的結果,在這皇城之內,自然瞞不過九五至尊的眼睛。
消息很快便遞到了禦前。
當內侍低聲稟報,逃婚的齊家大小姐此刻正藏匿於三皇子的彆莊時,原本正在批閱奏章的手微微一頓,朱筆在宣紙上洇開一小團刺目的紅。
皇帝緩緩抬眸,那雙深邃的眼眸裡不見波瀾,可熟悉他性情的近侍卻已屏住呼吸,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低氣壓。
“竟然是……老三。”
他聲音平穩,聽不出喜怒,可心底那壓抑了多年的、如同毒蔓般的猜忌與厭惡,卻抑製不住地瘋狂滋生蔓延。
因為他內心深處,一直盤桓著一個無法證實、卻也揮之不去的可怕念頭——他懷疑,這個老三,根本就不是他的親生骨肉!而是林懷璋與張氏苟且之下,混淆皇室血脈的野種!
他沒有任何證據。
但凡有一絲一毫的確鑿證據,老三就絕無可能平安活到今日,早就被他挫骨揚灰。
可有些事情,不需要證據。
凡是做過,必有痕跡。
他至今仍清晰的記得,當年他剛剛對張氏與林懷璋的關係起了一絲疑竇,那張氏竟就“恰好”染上急病,短短數日便香消玉殞,死前還拉著他的手,淚眼婆娑地懇求他看顧好他們的孩子。
緊接著,江南鹽稅案爆發,朝野震動。林懷璋竟主動請纓,接過了這個燙手山芋,並以身為刃,拚死為他遞上了清掃江南、鏟除他那些弟弟們爪牙的利劍!
從結果看,林懷璋是他上位的大功臣,是他嫡親的姐夫,為他這個妻弟、為未來的皇帝拚命,似乎也說得過去,合情合理。
可這“忠勇”與“犧牲”,偏偏發生在他心生懷疑之後!
這非但沒有打消他的疑慮,反而像兩根淬了劇毒的尖刺,更深、更狠地紮進了他的心裡,讓他多年來如鯁在喉。
因為一個沒有任何實證的猜忌,就親手處死自己的“兒子”嗎?
即便貴為天子,他也終究……做不到。
那畢竟是叫了他十幾年“父皇”的孩子。萬一……萬一是他錯了呢?
那他將親手釀造無法挽回的悲劇,午夜夢回,何顏以對?
可這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如附骨之疽,時時刻刻啃噬著他的理智與溫情。
他無法像對待其他皇子那樣,對老三抱有一絲一毫尋常父親的期待與關愛。
這份無處安放、也無法言說的猜忌,最終扭曲成了近乎苛刻的嚴厲與無處不在的壓製。
因為早年的經曆,他深知儲位不穩帶來的腥風血雨。
他將所有的父愛與期望都傾注在太子身上,決不允許任何可能的威脅存在。
對於其他兒子,他動輒打罵,刻意疏遠,絕不肯給他們半分染指權柄的機會,不讓他們生出任何不該有的心思。
而這其中,他對老三尤為嚴苛。
功課稍有差錯,便是厲聲斥責;言行略失分寸,便是禁足懲罰。
他幾乎是以一種審視“潛在罪人”的目光,時刻盯著這個兒子,將他所有的棱角與鋒芒,都強行打磨殆儘。
他甚至能感覺到,老三在他麵前那日益增長的恐懼與小心翼翼的恭敬。
連被他寄予厚望、性情寬厚的太子都看不下去,曾委婉地勸諫:“父皇,三弟年紀尚小,是否……對他過於嚴厲了些?”
聽到太子為老三求情,皇帝心中百味雜陳。
他能說什麼?
難道告訴悉心培養的儲君,他懷疑你那個三弟,可能根本不是你的親弟弟,而是你姑父與你庶母私通留下的孽種?
他不能。
他隻能壓下翻湧的心緒,板著臉,對太子給出一個冠冕堂皇,卻也蘊含部分真實考量的理由:
“玉不琢,不成器。你將來繼承大統,總需要幾個能力尚可的宗室兄弟從旁輔佐。老三……資質尚可,嚴加管教,或可為你所用,成為你麾下的一把刀。”
這話,半是真意,半是掩飾。
他將老三視為太子的磨刀石,亦是未來可用亦可棄的棋子。
他用“嚴厲”包裝“猜忌”,用“培養”掩蓋“防備”。
他把一個父親最深沉的懷疑與一個帝王最冷酷的算計,都藏在了這看似不近人情的“嚴厲”之下。
而現在,林楠逃婚的未婚妻,竟然藏在了老三的彆莊?
好啊,真是好得很!
這一瞬間,無數念頭在他腦中瘋狂碰撞。
他緩緩將那隻洇了朱砂的筆擱在硯台上,動作輕緩,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他斂去眸中所有情緒,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叫齊正,”他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卻讓侍立的太監頭皮一緊,“滾進來。”
他倒要親自看看,這個膽大包天,敢行偷梁換柱之計,把皇姐的臉麵按在地上踩,如今又似乎與老三牽扯不清的齊正,究竟長了幾個腦袋!
更要看看,齊家在這盤看似是兒女婚嫁、實則可能牽扯朝堂舊怨與皇子野心的棋局裡,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