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彙入淩晨稀疏的車流,如同一條黑色的魚滑入沉寂的海洋。蘇晚緊繃的神經並未因暫時脫離牢籠而鬆懈,反而更加警惕。她關掉了車內所有不必要的燈光,隻依靠街道兩旁飛速倒退的路燈和霓虹招牌的光影,勾勒著這座沉睡都市的輪廓。
後視鏡裡,那棟囚禁她的大樓早已消失不見,但無形的壓迫感如影隨形。阿傑最後推她離開時決絕的眼神,以及樓頂隱約的火光,在她腦海中反複閃現,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和難以言喻的愧疚。但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她必須利用這來之不易的逃亡窗口。
傅斯年。
這個名字此刻成了她混亂思緒中唯一的航標。
她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需要理清獲取的信息,更需要一個可靠的盟友。傅斯年無疑是目前唯一的選擇。他既然能派阿傑潛入“方舟”的核心區域接應,必然有所準備。
她沒有直接聯係他,而是按照一種近乎本能的謹慎,將車駛向城市另一端一個廢棄的舊碼頭區。這裡曾經繁華,如今隻剩下一片被遺忘的鋼筋水泥骨架,在稀薄的晨霧中如同巨獸的殘骸。巨大的倉庫陰影幢幢,破損的吊臂直指微亮的天空,充滿了工業時代的荒涼美感。
她把車藏在一個廢棄倉庫的半塌陷的角落裡,用破爛的帆布稍作遮蓋。然後,她迅速檢查了自身。實驗室的白色製服早已在通風管道中蹭得汙穢不堪,手肘和膝蓋處的布料磨損,露出底下擦傷的皮膚,血珠混著灰塵,凝結成深色的痂。頭發散亂,臉上也沾著汙跡。
這副模樣,狼狽,卻帶著一種掙脫束縛後野性的生命力。她撕掉已經破爛的袖口,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用車裡找到的瓶裝水簡單清理了臉上的汙痕。水珠順著她的下頜線滑落,滴在鎖骨上,帶來冰涼的清醒。她沒有試圖掩飾疲憊,但那雙曾經在實驗室裡冷靜無波的眼睛,此刻卻燃著冰冷的火焰,如同淬火的鋼。
她從衣服夾層裡取出那枚微小的存儲卡,緊緊攥在手心,這裡麵是父親用生命換來的真相,也是她複仇的基石。
確認周圍環境暫時安全後,她才用一部阿傑事先放在車裡的、無法追蹤的加密電話,撥通了傅斯年留給她的唯一一個號碼。
隻響了一聲,電話就被接通。
“位置。”傅斯年的聲音傳來,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冷靜,卻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
蘇晚報出了碼頭區的坐標和一個顯著參照物——一座紅色的、鏽跡斑斑的龍門吊。
“二十分鐘。保持隱蔽。”傅斯年說完便結束了通話,乾脆利落。
等待的時間裡,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潮濕的、帶著鐵鏽和鹹腥味的海風吹拂著她散落的發絲,遠處傳來隱約的海浪聲和城市蘇醒前的低沉嗡鳴。她靠在冰冷的水泥柱後,觀察著四周,像一隻受驚後依然保持高度警覺的鹿,美麗而脆弱,眼底卻藏著不容侵犯的堅韌。
不到二十分鐘,一輛低調的深灰色轎車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入倉庫區,停在龍門吊的陰影下。車門打開,傅斯年走了下來。
他依舊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但外套敞開著,領帶也有些鬆垮,顯然來得匆忙。晨光熹微中,他的麵容比在會所時更顯冷峻,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凝重。他的目光銳利如鷹,瞬間就鎖定了蘇晚藏身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當他看到從柱子後現身的蘇晚時,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眼前的蘇晚,與他記憶中那個在實驗室裡冷靜自持、在會所中隱忍試探的女科學家截然不同。此時的她,衣衫襤褸,傷痕累累,渾身散發著逃亡後的狼狽與風霜,但脊梁挺得筆直,那雙眼睛亮得驚人,裡麵翻湧著悲痛、憤怒、以及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這種強烈的反差,形成了一種極具衝擊力的美麗——一種被殘酷現實打磨後,綻放出的帶著尖刺的、不屈的美。
“受傷了?”他的聲音比電話裡低沉了幾分,視線快速掃過她手肘和膝蓋的傷口。
“皮外傷,不要緊。”蘇晚搖頭,聲音因為緊張和缺水而有些沙啞,“阿傑他……”
“我知道。”傅斯年打斷了她,眼神一暗,“他完成了他的任務。先離開這裡,不安全。”
他沒有多餘的話,直接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不由分說地披在了蘇晚肩上。外套上還殘留著他身體的溫度和淡淡的須後水氣息,一種沉穩的、帶著力量感的氣息,瞬間將清晨的寒意與她滿身的狼狽隔絕開來。這個舉動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保護意味。
蘇晚微微一僵,但沒有拒絕。此刻,任何一點溫暖和庇護都顯得彌足珍貴。
他護著她快速走向轎車,為她拉開車門。車內,司機是一位麵容冷硬、眼神警惕的中年男子,對蘇晚的出現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車子迅速駛離廢棄碼頭,融入逐漸增多的車流。傅斯年遞給她一瓶水和一條乾淨的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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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蘇晚接過,小口地喝著水,滋潤著乾得發痛的喉嚨。她靠著車窗,看著窗外飛速流轉的城市景象。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開始反射初升的陽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車流預示著新一天的開始。這一切看似正常、繁華,但她知道,在這表象之下,隱藏著“方舟”那樣吞噬生命的黑暗。而她,剛剛從那張巨口中逃脫。
“我們去哪裡?”她問。
“一個‘方舟’觸角暫時伸不到的地方。”傅斯年看著前方,語氣平靜,“我名下的一處安全屋,登記信息與我和傅氏集團完全剝離。”
蘇晚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她將存儲卡緊緊握在手心。
車子最終駛入了一個位於老城區的、看起來頗為尋常的高檔公寓小區。公寓位於頂層,複式結構,裝修是現代極簡風格,色調以灰白為主,冷硬而缺乏生活氣息,但一應設施俱全,視野開闊,可以俯瞰小半個城市。
“這裡很安全,所有電子設備都經過反監聽處理,生活物資充足。”傅斯年引她進門,“你可以先洗漱休息,處理一下傷口。醫藥箱在浴室旁邊的櫃子裡。”
蘇晚確實需要整理自己。她跟著傅斯年的指引,走進了主臥的浴室。關上門,隔絕了外麵的世界,她才允許自己真正鬆懈下來片刻。
鏡子裡映出一張蒼白而憔悴的臉,頭發糾結,衣衫襤褸,肩膀上還披著傅斯年寬大的西裝外套,顯得她更加脆弱。但她的眼神,卻異常清明和堅定。
她脫下破爛的實驗室製服,打開花灑,溫熱的水流衝刷著身體的疲憊、汙垢和細微的傷口,帶來一陣戰栗般的舒緩。她仔細清洗著,仿佛要將“方舟”留在她身上的所有痕跡都衝刷乾淨。水流聲中,父親的聲音、李秘書的威脅、阿傑的犧牲……種種畫麵在她腦海中交織。
洗去汙垢,露出她本身白皙細膩的肌膚,那些擦傷和淤青顯得更加醒目。她用醫藥箱裡的碘伏小心處理了傷口,貼上創可貼。浴室裡準備了全新的衣物,從內衣到外衫,尺碼竟然完全合適,風格是簡潔利落的褲裝和針織衫,質地柔軟舒適。她不知道這是傅斯年的細心,還是他手下人的效率。
換好衣服,用毛巾擦乾長發,她看著鏡中煥然一新的自己。褪去了實驗室的刻板偽裝,洗去了逃亡的狼狽,此刻的她,素麵朝天,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眉眼間的沉靜與堅韌卻愈發凸顯。一種屬於她蘇晚本身的、清冷而獨立的氣質,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