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氏集團的中央空調嗡嗡運轉，將午後的燥熱濾成指尖的微涼，卻濾不掉彌漫在辦公區裡那些細碎、尖銳的竊竊私語。蘇清媛抱著一摞剛打印好的合同，剛走到行政部與總裁辦銜接的走廊，就聽見茶水間的玻璃門後，傳來兩個實習生毫不避諱的議論聲。
“……你是沒看見今早的陣仗，夏顧問直接堵在總裁辦門口，指著蘇清媛的鼻子罵，說她是‘賴在淩氏的破爛貨’。”是實習生小周的聲音，帶著幾分刻意放大的興奮，“我聽公關部的姐姐說，她以前就是咱們樓下那家五星級酒店的保潔，掃廁所的！”
另一個聲音是小林，透著難以置信的誇張：“真的假的？那她怎麼能當總裁助理？難道……”話說到一半，故意壓低了音量，“就是傳說中那種‘契約關係’？王姐說，她月薪十萬，根本不是靠工作，是靠陪淩總……”
後麵的話被水壺跳閘的“嗡鳴”聲蓋過，卻像無數根細針，密密麻麻紮進蘇清媛的耳朵裡。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指尖攥著合同的邊緣，力道大得讓紙張起了褶皺。懷裡的合同還帶著打印機的餘溫，可她的後背卻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她知道自己在淩氏是“異類”——沒有名校背景，沒有豪門加持，甚至連一件像樣的通勤裝都沒有，每天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和半舊的西裝褲，像一株誤闖奢華花園的野草。可她從沒想過，那些藏在暗處的打量和質疑，會變成如此不堪入耳的流言，在辦公區裡肆意蔓延。
深吸一口氣，蘇清媛正要抬腳離開，茶水間的門卻被猛地拉開。小周和小林端著水杯出來，撞見她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神裡的慌亂和心虛藏都藏不住。
“蘇、蘇助理……”小周結結巴巴地開口，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手裡的熱水沒端穩，“嘩啦”一聲，大半杯沸水潑在了蘇清媛的褲腿上。
滾燙的溫度瞬間透過布料滲進來，灼燒著皮膚。蘇清媛疼得悶哼一聲，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手裡的合同散落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蘇助理！我不是故意的！”小周慌忙道歉，語氣卻毫無誠意，甚至偷偷給小林使了個眼色，眼底藏著幾分幸災樂禍。
蘇清媛沒看她，彎腰去撿散落的合同，指尖因為疼痛和隱忍而微微發顫。小林假惺惺地蹲下來幫忙，卻在撿起一份合同遞過來時，故意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蘇助理，人貴有自知之明，有些位置，不是靠手段就能坐穩的。”
說完，她直起身，拉著還在“道歉”的小周快步離開，留下蘇清媛一個人站在原地，褲腿上的水漬不斷擴散，像一朵醜陋的墨花。
走廊裡偶爾有員工路過，都隻是匆匆瞥了一眼，沒人上前詢問，更沒人幫忙——在淩氏這樣的地方，牆倒眾人推是常態，沒人願意為了一個“背景不明”的助理，去得罪即將成為“淩太太”的夏語然。
蘇清媛咬著下唇，忍著眼眶裡的熱意，慢慢撿起所有合同。她走到茶水間，擰開冷水龍頭，將褲腿湊過去衝洗。冰涼的水流緩解了些許灼痛，卻澆不滅心裡的委屈和難堪。
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是母親發來的語音。蘇清媛掏出手機，貼在耳邊，母親溫柔又帶著擔憂的聲音傳了出來：“媛媛，今天護士說進口藥的庫存不多了，你要是方便，跟淩先生提一提……媽知道你在那邊受委屈，彆跟人置氣，好好照顧自己。”
“受委屈”三個字，像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她強撐著的防線。她靠著冰冷的瓷磚牆，慢慢滑坐在地上，將臉埋在膝蓋裡，肩膀控製不住地輕輕顫抖。
她不是不想置氣，不是不想反駁那些流言，可她不能。母親的醫藥費、蘇家還沒還清的債務，還有她藏在心裡的、查清家族破產真相的執念，都像無形的鎖鏈，將她牢牢捆在淩曜身邊，捆在這棟讓她窒息的寫字樓裡。她沒有資格發脾氣，沒有資格任性，隻能忍著，憋著，像一株在石縫裡艱難生長的野草，默默承受所有風雨。
不知過了多久，口袋裡的工作手機又震了震，是部門助理發來的通知：三點整，在一號會議室開項目推進會。
蘇清媛深吸一口氣，擦乾眼角的濕意，站起身，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襯衫。鏡子裡的女人，臉色蒼白，眼底帶著紅血絲，褲腿上還沾著水漬，狼狽得像個小醜。可她還是逼著自己揚起下巴，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會議要開，工作要做，她不能被這些流言打垮。
下午三點，一號會議室裡座無虛席。長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坐著各個部門的負責人，淩曜坐在主位，神色淡漠地翻看著手裡的項目資料。夏語然則坐在他身側的空位上，穿著一身明豔的粉色西裝套裙，妝容精致，指尖漫不經心地轉著一支限量版鋼筆，視線卻時不時地瞟向坐在末位的蘇清媛，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會議進行到一半，夏語然突然抬手打斷了市場部經理的彙報，將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用豔紅色的馬克筆在上麵圈了幾個地方，聲音不大，卻足夠讓所有人都聽清：“各位，我這裡有一份‘東南亞客戶偏好分析表’，是蘇助理昨天提交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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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故意停頓片刻，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後才繼續說道：“我昨晚看了一眼，發現數據錯了三個核心指標。大家也知道，明天盛遠集團就要來對接這個項目，要是拿著這份錯誤的表格去談，淩氏的臉，怕是要丟到國外去了。”
說著，她將文件往蘇清媛的方向推了推，紅筆批注的“垃圾”“毫無專業度”“建議辭退”等字眼，像燒紅的烙鐵，醒目得讓人無法忽視。
會議室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蘇清媛身上。有同情，有嘲諷，有看好戲的漠然，還有幾分幸災樂禍。市場部經理皺了皺眉，小聲說道：“這份表是要給盛遠集團看的？要是數據錯了，麻煩就大了。”
“我就說嘛，一個沒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怎麼能勝任總裁助理的工作。”研發部的老陳搖了搖頭，語氣裡滿是不屑，“怕是連基本的數據分析都看不懂。”
議論聲此起彼伏，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將蘇清媛緊緊包裹，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攥著桌下的衣角，指節泛白，緩緩抬起頭，看向夏語然，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夏顧問，這份分析表我昨天提交之前，已經和東南亞分公司的同事核對過三遍，所有數據都是原始調研結果，沒有錯誤。”
“你說沒錯就沒錯？”夏語然嗤笑一聲，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裡的嘲諷像針一樣尖銳，“蘇助理，我知道你想在淩氏站穩腳跟，可也不能拿工作當兒戲。你以前是掃廁所的，不懂市場調研很正常，可不懂裝懂，就太過分了吧？”
“掃廁所的”五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蘇清媛的心上。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淩曜突然抬了抬眼。他沒有看夏語然，也沒有看蘇清媛，隻是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語氣淡得像水，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懾力：“表格我看過，數據是對的。”
簡單的一句話，瞬間讓喧鬨的會議室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夏語然。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向淩曜：“阿曜，她就是個……”
“夏顧問，”淩曜終於將目光轉向她，眼神裡沒有任何溫度，“公關部的季度總結報告，你上周就該提交給我，現在，在哪裡？”
這話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夏語然臉上。她的臉色瞬間從明豔變得鐵青，攥著鋼筆的手青筋凸起，卻不敢再反駁——她很清楚，淩曜雖然是她的青梅竹馬，但在工作上，向來公私分明，甚至可以說是鐵麵無私。她要是再胡攪蠻纏，隻會自討沒趣。
夏語然咬著牙，強壓下心裡的怒火，惡狠狠地瞪了蘇清媛一眼，然後猛地站起身，將鋼筆摔在桌上：“我回部門拿報告。”
“砰”的一聲，會議室的門被重重關上，打破了短暫的沉寂。淩曜的視線掃過蘇清媛被捏皺的衣角，又落在她麵前那份被紅筆批注得亂七八糟的表格上，指尖在平板上輕輕點了點：“重新打印一份，我郵箱裡有你昨天發的核對記錄，附在後麵。”
蘇清媛愣了一下，抬頭看向淩曜。他已經重新低下頭，翻看手裡的資料，側臉的輪廓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冷硬的線條裡，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他的平板屏幕，果然看到了自己昨晚熬夜整理的、密密麻麻的核對備注——她以為他隻是隨口應付，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認真看了。
心臟某個角落，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一陣細微的、陌生的暖意。
會議結束後，蘇清媛收拾好文件，正準備離開會議室，行政部的王姐突然從後麵叫住了她。王姐是公司的老員工，平時最喜歡搬弄是非，傳播八卦。
“小蘇啊，等一下。”王姐快步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看似關心，實則帶著幾分說教，“不是姐說你，你也太不懂事了。夏顧問是什麼身份？那是夏家的千金，是淩總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你怎麼能得罪她呢？”
蘇清媛沒說話，隻是默默往前走。
王姐跟在她身後，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淩總現在護著你，可你要想清楚，豪門裡的感情，哪有什麼真心？淩總現在對你好，不過是新鮮罷了。等新鮮勁過了，夏顧問再吹吹枕邊風，你照樣得卷鋪蓋走人。”
“而且，”王姐壓低聲音，湊近她耳邊，“大家都在傳你和淩總的那些閒話，你就不怕影響淩總的聲譽？到時候，淩總遷怒於你，你不僅丟了工作，恐怕連你母親的醫藥費，都沒人幫你付了。”
這話像一根刺，精準地紮在蘇清媛的軟肋上。她腳步一頓，轉頭看向王姐，眼神裡帶著一絲冰冷的疏離：“王姐，我的事，就不勞您費心了。”
說完，她不再理會王姐錯愕的表情，抱著文件，快步走出了走廊。
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灑在辦公區光潔的地板上，金燦燦的，卻照不進蘇清媛攥緊的掌心裡。她很清楚王姐說的是事實，也很清楚自己和淩曜之間的差距，更清楚那些流言蜚語像附骨之疽，一旦沾上，就很難擺脫。
她從來沒有奢求過淩曜的“護著”，也從來沒有幻想過能在淩氏站穩腳跟。她要的，從來隻是一份能讓母親活下去的安穩，一份能查清家族真相的機會。
可剛剛在會議室裡，淩曜那句“數據是對的”，卻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裡漾開了圈圈漣漪。她忍不住想，這個總是用冷漠偽裝自己的男人，到底是在履行契約裡的“責任”，還是……有了一絲彆的、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在意？
蘇清媛甩了甩頭，強迫自己不再想這些。她回到自己的工位，打開電腦，開始重新打印那份被夏語然批注過的分析表。打印機“滋滋”作響，吐出一張又一張乾淨的紙，可那些流言帶來的傷害，那些心裡泛起的複雜情緒，卻像印在紙上的墨痕，怎麼也擦不掉。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重新打印文件的時候，淩曜的辦公室裡，他正對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敲下一行字，發給人事部總監：“即日起，禁止公司員工傳播無關八卦，如有違反，按規章製度處理。”
發送成功後，淩曜關掉對話框，視線不自覺地飄向窗外。樓下的街道上車水馬龍，陽光正好，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鼠標，眼底漫開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細碎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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