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像是被揉碎的棉絮,密不透風地裹著周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骨的濕寒。墨守成猛地睜開眼時,眉心突突直跳,一股灼熱的氣流正順著脊椎瘋狂上湧——是他體內的破妄之力,此刻竟如沸騰的岩漿般躁動,淡金色的光流在皮膚下遊走,所過之處,黏附的霧氣瞬間蒸騰,露出身下青黑色的岩石。
“怎麼回事?”他低啞出聲,這股力量的爆發毫無征兆。破妄之力伴他多年,向來沉穩如古井,專能勘破虛妄,可這次,從踏入那片“霧隱澤”到親曆“朝陽穀”的淬煉,他竟從未察覺一絲破綻。共生符的溫潤、兩界爐的灼燙、星羽的啼鳴,那些觸感真實得能騙過最敏銳的修士,如今想來,卻全是細思極恐的虛妄。
墨守成咬著牙撐起身子,四肢傳來針紮般的刺痛,像是被鈍器反複碾過。他勉強催動破妄之力掃過四周,這才看清處境——他們正躺在一片傾斜的山岩上,岩層上布滿深綠色的苔蘚,被霧氣浸得滑膩。而在他周圍,夜遊小隊的身影橫七豎八地散落著:
鄭沐陽趴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背後那柄能拆成兩柄大刀的巨刀壓在身下,刀身的玄鐵光澤黯淡,唯有握柄處還殘留著一絲武夫的氣血之力,證明他仍在無意識地抵抗;王一飛蜷縮著,懷裡的符籙散落一地,幾張黃符被霧氣浸得發軟,唯有一張“醒神符”還在微微閃爍,卻也快燃儘了;季雲帆的大槍斜插在岩縫裡,槍纓垂落,他眉頭緊蹙,戰巫特有的圖騰紋身從脖頸蔓延到手背,正泛著微弱的紅光;齊晴的橫刀脫落在腳邊,刀鞘磕在岩石上留下一道白痕,她右手仍保持著握刀的姿勢,指節泛白,顯然在幻境中經曆了惡戰;阮南葉的書冊掉在她身側,頁麵被霧氣泡得發皺,原本流轉的光紋此刻像凝固的墨,隻有封麵那枚“小說家”的印記還在微微發燙;石俊林則靠著岩壁坐著,那柄比他還高的大錘放在腿邊,錘頭上的銅釘沾著幾縷灰霧,他呼吸粗重,像是剛從一場力戰中脫力。
所有人都在,唯獨少了那個臨時加入的身影。
墨守成的目光掃過岩台邊緣,心臟驟然縮緊——冷軒不見了。那個背著玄鐵巨斧、總說自己來自北境的沉默男子,那個在“霧隱澤”裡還幫阮南葉撿拾過書冊的遊俠,此刻連一絲氣息都沒留下,仿佛隻是幻境裡的一抹影子。
“冷軒……”他剛要揚聲,視線卻被不遠處的景象釘在原地。
就在離季雲帆不到三尺的地方,一張符帖正插在岩縫裡,幽藍色的火焰貼著符麵緩緩燃燒。那符帖是暗黃色的麻紙,邊緣用朱砂畫著扭曲的紋路,燒過的地方沒有灰燼,隻有一縷縷灰黑色的霧氣被符身吸進去,發出“滋滋”的輕響,像是有無數細微的尖叫被吞噬。
三更帖!
墨守成瞳孔驟縮。他曾在一本殘破的《禁術考》裡見過記載,這是一種陰毒至極的術法,施術者以精血為引,將目標拖入幻境,三更燃帖,五更索命,被纏上的人會在幻境中重複最深的執念,直到神魂被符火燃儘,化作符帖的養料。書上說,此帖無解,除非施術者主動撤去,否則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吞噬。
可他體內的破妄之力為何會突然爆發?
劇痛再次襲來,這一次卻帶著奇異的清醒——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的虧空,靈力像是被抽乾了大半,丹田處空蕩蕩的,顯然是長時間維持幻境消耗了太多心神。但與此同時,一種失而複得的掌控感正在回歸,四肢的知覺逐漸清晰,連風中苔蘚的腥氣都變得真切。
“什麼時候中的招?”墨守成咬著牙挪動身體,破妄之力順著指尖流淌,在岩石上畫出一道淡金色的符文。符文亮起的瞬間,破碎的記憶碎片猛地撞進腦海:
是在雲清山脈的山腳下,那個賣茶的老嫗遞來的青瓷碗,茶水清澈,倒映著他們一行人的影子,唯獨冷軒的倒影有些模糊;
是冷軒接過茶碗時,指尖不經意劃過墨守成的手腕,留下一絲冰碴般的涼意,當時隻當是北境人的體質特殊;
是季雲帆說“這茶裡有山靈氣”時,王一飛突然打了個寒顫,說自己的符籙有點發燙,當時誰也沒在意;
是他們踏入雲清山脈時,冷軒走在最後,墨守成回頭時,正看見他抬手抹了下嘴角,掌心似乎握著什麼東西,當時隻當是他在擦汗……
原來如此。
墨守成的後背沁出冷汗。他們根本沒去過什麼霧隱澤、朝陽穀,從踏入雲清山脈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掉進了冷軒的陷阱。那靈霧、憶鏡池、兩界爐,全是三更帖營造的術法幻象,而冷軒,從一開始就是帶著目的來的。
他下意識地沉入心神,望向那幅伴生的“心間畫卷”。畫卷此刻正泛著紊亂的金光,畫麵扭曲不定,卻仍能看清關鍵的片段:
畫卷裡,冷軒站在這片岩台上,背對著他們,手中的玄鐵巨斧泛著黑氣。他猛地將斧刃劈向自己的心口,玄鐵碎裂的瞬間,一顆漆黑的珠子從他體內飛出,珠子上刻滿了與三更帖相同的紋路。緊接著,珠子化作一道黑光鑽進他眉心,而他則從碎裂的斧柄裡抽出這張三更帖,動作流暢得像是演練了千百遍。最後,他將符帖插進岩縫,轉身躍下岩台,身影瞬間消失在雲清山脈的濃霧裡,連腳步聲都被霧氣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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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們所在的岩台,正是雲清山脈深處的“望雲峰”,遠處那座被霧氣籠罩的主峰,正是他們此行要找的“地脈之心”所在地。
“用秘寶催動幻術,碎斧取帖,然後脫身……”墨守成喃喃自語,破妄之力在體內翻湧,“他的目標不是我們,是地脈之心!”
難怪破妄之力會突然爆發——冷軒擊碎的那柄巨斧絕非凡物,斧柄裡藏著的三更帖,恐怕與他的破妄之力存在某種克製。冷軒取帖時,那黑珠與斧柄碎裂的氣息衝擊了他的心神,竟意外衝破了幻境的禁錮。
“都醒醒!”墨守成探身拍向鄭沐陽的後背,破妄之力順著掌心注入,“是幻術!我們中了三更帖!”
淡金色的氣流如同一盆冰水,狠狠潑進眾人的識海。鄭沐陽猛地嗆咳一聲,背後的巨刀“哐當”落地,他翻身坐起,武夫的氣血之力驟然爆發,玄鐵大刀在他手中嗡鳴:“他娘的!剛才那望月城的守軍……全是假的?”
王一飛也醒了,他手忙腳亂地撿起散落的符籙,指尖捏住最後一張“醒神符”晃了晃:“這符……在幻境裡就該燃儘了,是有人在幫我們續命?”
“是我們自己的意誌。”季雲帆拔起大槍,槍尖指向那燃燒的三更帖,戰巫圖騰發出灼熱的溫度,“戰巫的血脈能感知虛妄,剛才在‘朝陽穀’裡,我總覺得那兩界爐的火焰少了點活氣。”
齊晴握住腳邊的橫刀,刀鞘在掌心轉了半圈,她眼神銳利如刀:“幻境裡我跟戾影交手,刀感不對,現在想來,那戾影的招式全是照著我練過的路數來的,像是……我的影子。”
石俊林扛起大錘,錘身砸在岩石上發出悶響:“管他娘的幻境真境,誰放的帖?老子一錘砸了它!”
“彆碰!”墨守成急忙喝止,他指向那幽藍色的符火,“這帖與我們神魂相連,硬砸隻會引火燒身。你們看符火的燃燒速度,最多還有一個半時辰,符火就會燃儘最後一道咒紋,到時候……”
他沒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懂了——神魂俱滅。
阮南葉這時也醒了,她撿起書冊翻開,頁麵上的光紋重新流動,卻不再是“霧隱澤”裡的柔和,而是帶著刺目的警示:“書冊說,三更帖是‘心術’的一種,以執念為薪,我們在幻境裡越渴望‘兩界共生’,符火就燒得越旺。”她指尖劃過一行新浮現的字跡,“破解之法……在地脈之心。”
“地脈之心能淨化陰邪術法。”季雲帆的大槍指向遠處的主峰,槍纓無風自動,“看來冷軒是想拖住我們,自己去取地脈之心。”
鄭沐陽將巨刀拆成兩柄,玄鐵刀身在霧氣中泛著冷光:“那還等什麼?追上去!讓那廝知道夜遊小隊的厲害!”
王一飛迅速整理好符籙,將三張“疾風符”貼在眾人身上:“這符能借點風速,隻是我靈力虧空,撐不了太久。”
石俊林掂了掂大錘,錘頭上的銅釘閃著寒光:“管他撐多久,先追上那廝再說!老子的錘還沒試過砸北境遊俠的骨頭!”
墨守成最後看了一眼那燃燒的三更帖,破妄之力在符帖周圍畫出一道淡金色的屏障,暫時延緩了符火的蔓延。他能感覺到,屏障正在被符火緩慢侵蝕,最多隻能撐一個時辰。
“走。”他轉身躍下岩台,破妄之力在腳下凝成一道光橋,“讓他知道,夜遊小隊的路,不是一張符帖就能擋住的。”
身後,幽藍色的符火仍在燃燒,映著眾人消失在濃霧中的背影。雲清山脈的風穿過岩台,帶著鬆針的清香,卻吹不散那股陰謀的腥氣。墨守成握緊拳頭,破妄之力在掌心流轉,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被虛妄迷惑——真實的路,哪怕布滿刀山火海,也要用帶血的腳印,一步一步踩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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