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陸棋的生活陷入了一種奇特的節奏。監管局沒有晝夜之分，隻有規律的時間段提示。他絕大部分時間都泡在訓練區，將那點對未來的迷茫和身份的焦慮，近乎自虐般地傾瀉在汗水和疼痛之中。
列維果然如他所說，每天準時出現。他的教學風格一如既往：嚴厲、精準、惜字如金。他從不表揚，隻指出錯誤，示範，然後要求重複，直到動作形成肌肉記憶。陸棋則像一塊被投入急流的海綿，以令列維都暗自咋舌的速度瘋狂吸收著一切。
基礎搏擊課程很快過渡到更複雜的組合技、地麵技、以及應對多種武器的空手防禦。陸棋的表現越來越超出“有天賦”的範疇。
一次對練中，列維親自下場作為移動靶。他故意使出一個自己未曾教過的、源自某個低重力格鬥流派的詭異腿法，角度刁鑽，速度極快。陸棋在極限反應下，身體幾乎先於意識做出動作，一個踉蹌卻異常精準的後撤步接小幅側身，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主要力道，隻是被腿風掃中了肩膀。
列維收腿站立，看著微微喘氣的陸棋，沉默了兩秒，才平淡地說：“反應不錯。但重心後移太多，如果是生死戰，對手的後續連招能要你的命。”但他灰色的眼底深處，那抹驚訝和探究再次一閃而過。
陸棋自己心裡更是翻江倒海。剛才那個閃避動作，絕非他學過或能想到的。那更像是一種……被植入身體本能的、對危險的最優解計算。是“普羅米修斯”！一定是它殘留的算法在影響他的神經反射和運動皮層！
這個認知讓他心情複雜。一方麵，他依賴這種能力。它讓他在列維嚴苛的訓練中快速進步，讓他能在這冰冷的監管局裡抓住一絲掌控感，甚至帶來一種近乎酣暢淋漓的、超越自身極限的快感。另一方麵，一種深層的恐懼如影隨形。他感覺自己像個提線木偶，看似自主運動，實則背後有無形的算法在牽引。這種力量不屬於他，是外來物，是那個險些吞噬整個艾澤維亞的滅世ai的殘餘。依賴它，是否在飲鴆止渴？它會不會在某天突然反噬？或者，被管理局發現後，引來更嚴厲的審查甚至……“處理”？
這種抗拒與利用的心理鬥爭無時無刻不在進行。每次他依靠那超常的領悟力完美複刻一個動作，每次他下意識做出最優決策，欣喜之後總是伴隨著寒意。他試圖在某些訓練中刻意放慢，試圖隻依靠“自己”的力量，但收效甚微，那強大的學習本能如同呼吸一樣自然，難以壓製。而且，在列維銳利的目光下，藏拙幾乎不可能。
除了搏擊，陸棋開始將他的“測試”擴展到訓練室的其他區域。
他走進戰術模擬室。這裡可以生成各種極端環境下的虛擬戰場：城市巷戰、星際飛船內部爭奪、異星叢林伏擊。參與者需要使用提供的模擬武器和戰術裝備完成任務。
陸棋選擇了一個基礎的“人質救援”場景。敵人ai難度設置為中級。
一開始，他有些笨拙，不熟悉能量步槍的後坐力模擬），對戰術走位缺乏概念。
但很快，異常再次出現。他能迅速記住地圖的每一個角落，能通過敵人開槍的聲音和火光瞬間判斷出其大致方位和武器類型。幾次交火後，他就能下意識地預判敵人ai的巡邏路線和攻擊模式，甚至能無師自通地利用爆炸物製造聲東擊西的效果。
一場模擬戰下來，他的戰績評分高得離譜，遠超一個第一次接觸此類訓練的新手應有的水平。模擬係統甚至給出了“戰術規劃能力優異、環境利用效率極高”的評語。
他又嘗試了武器熟悉課程。從各種型號的能量手槍、步槍，到冷兵器如合金長刀、戰術匕首，甚至是一些奇形怪狀、疑似來自其他世界的異種武器。
同樣的模式：初次接觸生疏，但拿起不久後，就能迅速掌握其基本性能、後坐力模式、最佳握持和發力技巧。對於冷兵器，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手感更是讓他心驚。他揮舞一把訓練用合金長刀時，動作流暢得不像新手，甚至帶起隱隱的破空聲。
列維有時會抱著手臂站在這些訓練室外觀望，依舊不說話，但觀察的時間明顯變長。他的眉頭偶爾會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一個極其複雜的難題。
一天的超高強度訓練結束後，兩人罕見地沒有立刻分開。列維扔給陸棋一瓶能量補充液，自己則靠在器械上，看著陸棋咕咚咕咚地喝下。
訓練室裡隻有器械冷卻的微弱嗡鳴和陸棋粗重的喘息聲。
“你不是第一個被扔進這裡的菜鳥，”列維突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訓練室裡顯得有些低沉，“但我沒見過學得像你這麼快的。任何一個項目都是。”
陸棋的心猛地一跳，擦汗的動作頓了頓。他知道列維遲早會問。
“可能……是我比較適合這些吧。”陸棋試圖含糊其辭。
列維嗤笑一聲，灰色的眼睛銳利地看向他，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掩飾：“適合？小子，這已經不是‘適合’的範疇了。肌肉記憶形成需要時間，神經反射弧優化需要重複刺激。你……”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陸棋，“你像是在直接下載經驗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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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棋感到後背有些發涼，握緊了手中的瓶子。
列維沒有追問，反而話鋒一轉，像是隨口提起：“你這種學習速度，倒不像是野路子出來的。更像是經曆過係統性的、深度神經強化改造的特勤隊精英。但他們那是在鬼門關走了好幾遭才換來的。”他頓了頓，狀似無意地瞥了陸棋一眼，“喂，小子，有沒有考慮過轉崗？老是盯著那些世界線看來看去，有什麼意思？戰鬥序列那邊，倒是挺缺你這種……‘學得快’的人。”
戰鬥序列？
陸棋猛地抬起頭。這是列維第一次明確提到管理局內部的其他部門。神經強化？特勤隊精英？戰鬥序列？這些詞彙勾勒出一個與他認知中“觀測者”截然不同的、更加鐵血和危險的領域。
列維的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漣漪。這意味著另一種可能？離開枯燥甚至危險的觀測任務，擺脫過去？但同時，“戰鬥序列”聽起來就意味著更多的危險、更嚴格的紀律，或許還有……更直接的與“普羅米修斯”殘留能力可能帶來的風險正麵衝突。
他看著列維，列維的表情依舊平淡，仿佛隻是提供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建議。但陸棋能感覺到，這不是隨口一說。這是試探，或許……也是一個機會的暗示？
“我……我現在還在觀察期。”陸棋謹慎地回答，沒有直接拒絕，也沒有答應。
列維哼了一聲，似乎早就料到這個回答。“觀察期總有結束的時候。想想吧。”他直起身，拍了拍陸棋的肩膀動作有些生硬，顯然不常做這種帶點鼓勵意味的動作），“光是學得快沒用，還得活得長。明天的對抗訓練，給你加點料。”
說完，他轉身離開，留下陸棋一個人站在原地，心中波瀾起伏。
戰鬥序列……神經強化……
列維的話證實了管理局內部確實存在不同的力量體係，而且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複雜和……強大。他自己的這種異常學習能力，如果被發現根源，是會被視為一種需要清除的隱患，還是……一種可以被利用的“天賦”？
而轉崗的建議，更像是一道突然出現在迷霧中的岔路，通往未知卻可能截然不同的方向。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既能快速掌握殺敵技巧，也曾溫柔地撫摸過艾米麗的額頭。力量與情感，外來的算法與自我的意誌，未來的抉擇與過去的烙印……所有這些如同殘響般在他體內回蕩、交織，讓他剛剛清晰一點的前路，再次變得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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