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在婚床上，映出小雨熟睡的側臉。她的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做了什麼淺夢，手卻下意識地攥著我的衣角——這是她在我住院時養成的習慣，總怕一鬆手，我就會消失。
我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指尖觸到她眼角的細紋，心裡猛地一揪。這道細紋，是她在醫院陪護三個月熬出來的；她掌心的薄繭，是給我擦身、喂飯磨出來的；她眼底的溫柔，是一次次原諒我以前的忽視，硬生生焐出來的。
回首這一年，像一場兵荒馬亂的救贖。我曾是那個被功利裹挾的亡命之徒，把“成功”刻進骨髓，把家人的愛踩在腳下。直到那場重病，讓我在icu的病床上，聽著呼吸機的滴答聲，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第一次怕了——怕再也見不到小雨哭紅的眼睛，怕再也吃不到母親做的紅燒肉，怕我拚儘全力追逐的一切，最後都成了無人分享的空殼。
“銘宇？怎麼醒了？”小雨迷迷糊糊睜開眼，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軟糯。
“沒什麼，”我把她摟進懷裡，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在想以前的事。”
“想以前那個‘工作狂’？”她笑著蹭了蹭我的胸膛，“想你連我生日都在加班，想你媽住院你隻回了三個電話？”
她的話像針，精準地紮在我最痛的地方。我收緊手臂，聲音沙啞：“對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她抬起頭，月光照亮她眼底的認真，“我是想讓你記住，那些遺憾是用來珍惜現在的，不是用來愧疚的。”
我怎麼能不愧疚？我想起那個英年早逝的同事老周。他比我大三歲，也是個拚命三郎，總說“等賺夠首付就陪老婆孩子去旅行”。可他沒等到那一天，在項目慶功宴的前一晚，突發心梗，倒在了辦公桌前。他的葬禮上，他老婆抱著兩歲的孩子，哭著說“他總說‘再等等’，可我等不到他了”。
那天我站在葬禮的角落，看著老周的黑白照片，突然想起自己暈倒前的日子——連續三個月每天隻睡四個小時，咖啡當水喝，胃藥揣在口袋裡，小雨的消息壓在聊天框最下麵。如果那天鄰居沒有及時發現我暈倒，如果醫生再晚來十分鐘，我是不是也會成為彆人口中“可惜的年輕人”？是不是也會讓小雨抱著我們的照片，重複“等不到”的遺憾？
這個念頭像冰錐，狠狠紮進我的心臟，讓我徹夜難眠。
第二天早上，我陪母親去菜市場買菜。她的腳步比以前慢了很多，過馬路時，會下意識地抓著我的胳膊，像小時候我抓著她一樣。“媽，我來拎吧。”我接過她手裡的菜籃子，沉甸甸的，裡麵全是我愛吃的菜——五花肉、青菜、山藥，都是她記了一輩子的喜好。
“不用不用，我還拎得動。”她想搶回去，手腕卻晃了晃，菜籃子差點掉在地上。我才發現，她的手已經抖得厲害，指關節變形，布滿了老年斑。
“媽，你的手……”我握住她的手，心裡像被鈍刀割著。
“老毛病了，人老了就這樣。”她笑著擺手，眼神卻有些躲閃，“以前總想著給你攢錢買房，冬天舍不得買手套，在地裡乾活凍的，不礙事。”
我想起以前，母親給我寄錢，總說“我和你爸身體好，花不著錢”，卻把自己的手凍得變形；想起她急性闌尾炎手術，怕我分心，硬是瞞著我，直到我出院才告訴我。“媽，對不起。”我喉嚨哽咽，“以前我總說‘等我成功了就孝敬你’，可我所謂的‘成功’，讓你等了這麼久，受了這麼多苦。”
“傻孩子，”她拍了拍我的手背，眼裡閃著淚光，“你平平安安的，能陪我吃頓飯，就是最好的孝敬。媽不求你大富大貴，隻求你健健康康，身邊有人疼。”
菜市場的喧鬨聲裡，母親的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所有的遺憾。原來，父母想要的“確定”，從來不是物質的豐裕，而是孩子的平安；我以前執著的“成功”，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功利執念。
生活從來不是一下子就完全轉變的。上個月，公司接到一個千萬級的海外項目，領導找我談話，說“這個項目隻有你能扛，做完你就是公司的核心高管”。
走出領導辦公室，我站在走廊裡，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心臟砰砰直跳。高管的職位、翻倍的薪資、行業內的名聲——這些都是我以前夢寐以求的。我甚至已經開始想，要不要再拚這一次，給小雨和父母更好的物質生活。
可當我掏出手機，看到小雨發來的照片——她在幼兒園和孩子們做遊戲，笑得眉眼彎彎，配文“今天也是被小朋友治愈的一天”；還有母親發來的視頻，她在院子裡種我愛吃的青菜，說“等你周末回家，給你做清炒時蔬”。
那些功利的火苗，瞬間被這些細碎的溫暖澆滅。我給領導回了消息：“抱歉，這個項目我不能接。我想多陪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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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我心裡沒有遺憾，隻有前所未有的平靜。我終於明白，真正的強大，不是永遠不被誘惑，而是在誘惑麵前，能清醒地知道自己最想要什麼。
現在的我，依然會在深夜加班時，突然湧起一絲焦慮；依然會在看到同事升職加薪時，心裡掠過一絲羨慕。但這些焦慮和羨慕，再也不會讓我迷失方向。因為我知道，職場的起落、財富的多寡，都是不確定的，但小雨的愛、父母的牽掛、團隊的信任，是我握在手裡的、確定的幸福。
上個周末，我們一家四口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父親給我泡了杯茶，說“你現在的日子，比以前踏實多了”；母親給小雨織圍巾，嘴裡念叨著“冬天快到了，小雨怕冷”；小雨靠在我肩上，翻看我們蜜月旅行的照片，說“下次我們帶爸媽去海邊”。
陽光灑在我們身上，暖融融的，風裡帶著青菜的清香。我看著身邊笑著的家人，突然想起icu裡那個絕望的自己，想起老周葬禮上那個哭泣的女人，想起以前那個被功利蒙蔽的年輕人。
原來，人生最殘忍的不是未來的不確定，而是我們總在追逐不確定的功利時，弄丟了手裡確定的愛。而那些曾經的傷疤——醫院的消毒水味、母親的白發、小雨的手繭，都成了光的入口，讓我在黑暗中看清了生活的真相。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小雨的頭靠在我的胸口，呼吸均勻。窗外的月光溫柔，照亮了房間裡的一切——牆上的全家福、書桌上的綠蘿、床頭櫃上的降壓藥。我輕輕撫摸著小雨的頭發，心裡默念：
不確定的未來，我確實來了。
但這一次，我不再害怕。因為我終於明白，所謂的確定，從來不是掌控未來的走向，而是在變幻莫測的人生裡，牢牢握住身邊人的手，珍惜每一個平凡的瞬間，把遺憾化為珍惜，把傷疤變成鎧甲。
那些曾經讓我痛徹心扉的失去和遺憾，最終都變成了照亮前路的光。而我手裡握著的愛、溫暖和珍惜，就是我對抗所有不確定的、最堅定的力量。
“晚安，我的確定。”我在心裡說，緊緊回握住小雨的手。
月光下，我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一道永不分離的印記，刻在這不確定卻又無比珍貴的人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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