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趙匡胤的軍寨緊緊包裹。
中軍大帳內,隻點了一盞孤零零的油燈。
火苗跳躍不定,將他的身影拉扯得扭曲變形。
投在粗糙的帳壁上,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案幾上,那份詳細記錄了灰狼口榷場第二次慘敗的賬冊。
如同一個無聲的嘲諷,靜靜地攤開著。
上麵的每一個數字,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針,刺在他的心頭。
貨物積壓,資金周轉不靈,預期的戰馬補充落了空。
還白白損耗了大量本可用於軍資的鹽鐵布帛。
“砰!”
一聲悶響,趙匡胤終究沒能忍住。
一拳重重砸在堅硬的木案上,震得油燈都晃了幾晃,燈影亂顫。
他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帳內格外清晰。
一股熾烈的、幾乎要將他焚燒殆儘的怒火,在胸中翻騰。
其中更夾雜著一種他極不願承認的情緒——無力感。
他趙匡胤,自問也是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豪傑。
投身軍伍以來,憑借勇力與謀略,屢立戰功。
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成為澶州節度使柴榮麾下屈指可數的實權將領。
更是被許多人私下裡視為有大氣運、大前途的人物。
他何曾受過這等憋屈?
以往與其他藩鎮、與北漢契丹交鋒,縱有勝負。
那也是刀對刀、槍對槍,拚的是將士用命、謀略高下。
可這次與陳穩在邊市上的較量,卻讓他感覺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空有渾身力氣,卻無處施展。
對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那精準到可怕的貨物配置,那匪夷所思的“贈品”策略。
那仿佛永遠挖不空的貨源……
這一切,都透著一股邪性!
“他陳文仲……莫非真是星宿下凡不成?!”
趙匡胤咬著牙,從齒縫裡擠出這句話。
他不信邪,可事實一次又一次地抽打著他的臉。
幕僚和將領們早已被他揮退,他需要獨自消化這份屈辱和挫敗。
帳內隻剩下他一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寂靜。
他煩躁地站起身,如同困獸般在狹小的空間裡來回踱步。
目光偶爾掃過地圖上洛川那片區域,眼神複雜難明。
嫉妒嗎?
是的,他無法不嫉妒。
那陳文仲,年紀比他還輕,崛起的速度卻如同火箭竄天。
高平一戰,救主之功,封侯拜將!
如今更是實打實地掌控三縣,兵精糧足。
連這邊市之爭都能玩出花來,將他逼得如此狼狽。
畏懼嗎?
或許……有那麼一絲。
不是畏懼陳穩個人武勇。
而是畏懼那種他無法理解的、推動著陳穩勢力飛速膨脹的“東西”。
那東西,讓陳穩的根基穩固得可怕,發展速度快得驚人。
照這個勢頭下去,假以時日。
這澶州,乃至這天下,還有他趙匡胤立足之地嗎?
他回想起自己拜訪洛川時的所見所聞。
那井然有序的街市,那精神飽滿的軍民。
那隱約傳來的工坊叮當聲……
當時隻覺得陳穩治理有方,如今細想,那背後蘊含的高效與活力,簡直令人心驚。
那不是簡單的“勤政”就能解釋的!
“憑什麼……他到底憑什麼……”
趙匡胤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不甘與困惑。
他自問能力、膽識、野心,都不遜於任何人,為何偏偏處處被這陳文仲壓過一頭?
這種巨大的落差感,讓他心中那股原本就被刻意壓抑的野心。
如同被澆了油的火苗,猛地躥升起來,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