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縣衙側廳,一幅巨大的三縣輿圖掛在牆上。
上麵用不同顏色標注著村落、屯田點、水源和道路。
此刻,張誠正拿著一支細筆,在輿圖邊緣幾個原本空白的位置,添上新的標記。
“使君,您看。”
張誠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振奮。
“這是本月新設的四個流民安置點,兩個在洛川西北靠近山區。”
“一個在安平東南窪地,還有一個在臨河舊驛道旁。”
“都是依著水源,就近開墾荒地。”
陳穩站在輿圖前,目光掃過那些新添的墨點。
這些標記,代表著源源不斷湧入的人口,也代表著沉甸甸的責任。
“目前登記在冊的新入戶數,已逾八百戶,丁口超過三千。”
王茹捧著一摞剛整理好的文書走了進來,接口道。
“這還隻是初步統計,每日都還有新的流民拖家帶口而來。”
形勢的發展,甚至比陳穩預想的還要快。
三縣夏糧豐收、“路無餓殍”的消息。
如同長了翅膀,順著商道、順著流民彼此間的口耳相傳。
迅速向周邊飽受戰亂、苛政和饑荒折磨的州府擴散開來。
對於在死亡線上掙紮的人們而言,一個能吃飽飯、能活命的地方,便是人間樂土。
起初還是三三兩兩的試探,待到確認此地官府當真收納流民。
分給口糧、種子,劃撥荒地。
甚至提供簡陋農具後,湧來的人潮便開始洶湧起來。
陳穩走到窗邊,望向衙署外那條如今已顯得有些擁擠的街道。
可以看到不少衣衫襤褸、麵帶風霜之色。
但眼神中卻重新燃起希望火苗的新麵孔。
他們或是在吏員的指引下前往臨時營地,或是在街邊小攤用官府發放的、以工代賑的籌子換取食物,秩序大體井然。
與陳穩記憶中焦土鎮初立時那種混亂絕望的景象,已是天壤之彆。
“走,去城外安置點看看。”
陳穩轉身,對張誠和王茹說道。
一行人輕車簡從。
出了洛川城,往西北方向行了約七八裡地,便看到一片新開辟的營地。
營地依著一條小溪而建,一排排簡陋但還算牢固的窩棚整齊排列。
外圍用削尖的木柵欄簡單圍了一圈,有靖安軍的兵士在巡邏。
營地內,炊煙嫋嫋,人聲雖雜,卻不顯慌亂。
負責此地安置工作的一名老吏聞訊趕來,見到陳穩,連忙行禮。
“不必多禮,情況如何?”
陳穩擺手問道。
“回防禦使,此地新到流民一百二十戶,都已登記造冊,發放了三日的口糧。”
“青壯已編入屯墾隊,由老農帶著,去清理北麵那片坡地,準備搶種些豆薯。”
“婦孺則在營地附近拾柴、編織,或幫著炊事。”
老吏顯然對此地情況頗為熟悉,對答如流。
陳穩點點頭,信步走進營地。
不少流民認出了他,或者說認出了他這一身官服和周圍護衛的架勢。
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有些惶恐又有些期盼地望過來。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翁,在一個七八歲孫兒的攙扶下。
顫巍巍地走到近前,作勢就要下跪,被陳穩身旁的親兵攔住。
“青天……青天大老爺……”
老翁聲音哽咽,渾濁的老淚順著深刻的皺紋流下。
“小老兒……小老兒是從邢州逃難來的……路上,兒子、兒媳都餓死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