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澶州節度使府那間彌漫著藥味與沉重氣氛的書房出來。
跨上戰馬,馳騁在返回洛川的官道上。
凜冽的寒風撲麵而來,卻未能吹散陳穩心頭的紛亂。
柴榮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他心中漾開一圈圈複雜的漣漪。
“朝中亦有不少人關注”、
“行事當越發謹慎”、
“這澶州的未來,終究還是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
尤其是最後那句伴隨著疲憊神情的囑托,以及那句意有所指的“當以大局為重”。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明確的信息。
使君的身體恐怕真的出了不小的問題。
而汴梁朝廷對澶州,尤其是對他陳穩的猜忌。
已經達到了一個需要使君親自出麵提醒和安撫的程度。
“絕無他念。”
這是他在使君麵前給出的回答,鏗鏘有力,亦是當時他心中真實所想。
他感激柴榮的知遇之恩,真心願輔佐這位雄主,蕩平北虜,終結這亂世。
這份忠誠,經受過高平之戰血與火的考驗,至今未曾褪色。
然而,當洛川城那日益高大堅固的城牆輪廓出現在地平線上。
當他看到城外新開墾的田壟阡陌縱橫,聽到工匠營方向傳來的充滿活力的敲擊聲。
感受到這片在他手中從荒蕪走向繁榮的土地所散發出的勃勃生機時。
另一種情緒,如同深埋地底的種子,悄然破土。
這是一種對自身所創基業的責任,一種對追隨他、信賴他的數萬軍民未來的考量。
一種…不甘於命運完全操之於他人之手的本能。
回到防禦使府書房,屏退左右,隻留張誠與王茹。
炭盆裡的火光照耀著三人同樣凝重的臉龐。
陳穩將麵見柴榮的經過。
尤其是柴榮那些隱含深意的話語,擇要告知了這兩位最核心的臂助。
張誠聽完,眉頭緊鎖,沉吟道。
“使君這是在提醒我們,木秀於林啊。”
“朝廷猜忌,已是必然。”
“隻是…使君的身體若真有恙,這澶州,乃至整個後周,恐生大變。”
王茹心思更為細膩,她看向陳穩,輕聲道。
“使君最後提及‘與元朗以大局為重’,怕是…也察覺到了趙指揮使那邊的動作。”
“如今使君尚在,能壓製一二,若將來…”
她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陳穩走到輿圖前,目光掃過自己治下的三縣。
又看向澶州,看向汴梁,最終落在廣袤的北方。
“使君待我,恩重如山。我陳穩,絕非忘恩負義之徒。”
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等發展根基,壯大實力,初衷乃是為了更好的保境安民,輔佐使君成就大業。”
他停頓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在洛川的位置上輕輕敲擊著,話鋒微轉。
“然,樹欲靜而風不止。”
“如今之勢,非但我等想安穩發展,就能如願的。”
“汴梁的猜忌不會消失,趙匡胤的敵意與日俱增。”
“其背後還有那神秘莫測的鐵鴉軍推波助瀾。北漢、契丹更是虎視眈眈。”
他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張誠與王茹。
“若使君康健,能一直執掌大局,我陳穩甘為麾下一將,為其披荊斬棘,廓清寰宇。”
“可萬一…萬一使君有所不測,主少國疑,內憂外患一並爆發。”
“屆時,我等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