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節度使府邸深處。
那間彌漫著濃鬱藥味的臥房內。
沉重的氣氛幾乎凝滯。
柴榮倚靠在榻上,麵色蠟黃,眼窩深陷,昔日銳利的眼神此刻顯得有些渙散,唯有偶爾閃過的一絲精光,還證明著這位雄主未儘的雄心。
劇烈的咳嗽不時打斷房間內的寂靜,每一次都讓他單薄的身軀劇烈顫抖,仿佛要將心肺都咳出來。
侍從宦官小心翼翼地用絲帕替他擦拭嘴角,絲帕上沾染的暗紅血跡觸目驚心。
王樸靜靜地坐在榻邊不遠處的繡墩上,眉頭緊鎖,眼神中充滿了憂慮。
幾位心腹醫官垂手侍立一旁,臉色凝重,微微搖頭。
“文仲……和元朗……到了嗎?”
柴榮喘息稍定,聲音嘶啞微弱,幾乎難以聽清。
王樸連忙躬身回道:
“回使君,已在外間等候。”
柴榮緩緩點了點頭,渾濁的目光投向屋頂的梁柱,仿佛在積蓄著力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艱難地開口,斷斷續續:
“伯材王樸字)……”
“你看這天下……這澶州……”
“我……我之後……”
他說得極其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力氣。
王樸心中酸楚,湊近一些,低聲道:
“使君切勿多慮,安心靜養,自有痊愈之日。”
柴榮嘴角扯出一絲苦澀到極點的笑容。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他停頓了許久,呼吸如同破舊的風箱。
“宗訓年幼……主少國疑……”
“汴梁那邊……虎視眈眈……”
“北虜未滅……內憂外患……”
“這澶州的基業……這北定中原的夢想……”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無儘的不甘與遺憾。
王樸緊緊握住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肉裡。
“使君……”
柴榮猛地又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良久才平複,臉色更加灰敗。
他死死抓住王樸的手,枯瘦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
“伯材……”
“我死之後……”
“能托付……托付身後事,穩住這河北局勢的……”
“唯有……唯有文仲與元朗……”
“然……二人皆人傑,恐……難以相容……”
他的眼神變得複雜無比,有賞識,有倚重,也有一絲深深的忌憚。
“召……召他們進來吧。”
“我……有些話,要當麵交代。”
……
外間。
陳穩與趙匡胤隔著一張茶幾,默然對坐。
兩人都身著常服,並未披甲,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
陳穩眼觀鼻,鼻觀心,麵色沉靜,看不出心中所想。
趙匡胤則微微垂著頭,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擊,眼神閃爍,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他們都聽到了內間傳來的、壓抑不住的咳嗽聲。
那聲音,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們都明白,這次召見,非同尋常。
這可能是柴榮最後的囑托。
也將決定澶州,乃至整個後周北方的未來格局。
宦官輕手輕腳地走出來,尖細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陳防禦使,趙指揮使,使君請二位入內敘話。”
兩人同時起身。
互相看了一眼。
目光一觸即分。
沒有任何交流。
一前一後,走進了那間充滿藥味和死亡氣息的臥房。
……
榻前。
看著病骨支離、氣息奄奄的柴榮。
陳穩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酸澀與敬意。